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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立秋(二)

寝殿内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烛台都被点燃,驱散了往日惯有的冷清和阴影,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紧绷到极致的恐慌。

厚重的锦帐被金钩挽起,裴冶被安置在那张宽大得过分的沉香木拔步床上,深色的锦缎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融化消失。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愈发狰狞刺目,如同一道丑陋的烙印,狠狠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尤其是萧烬的。

府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床榻边,手指搭在裴冶纤细的手腕上,额头上全是冷汗,连把脉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从未见过萧大人如此失态的模样——脸色铁青,下颌紧绷,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死死盯着榻上的人,仿佛只要诊出任何不好的结果,下一秒就会有人血溅当场。

常嬷嬷带着几名手脚麻利的侍女,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裴冶冰冷的手脚和身体,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们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那缕微弱游丝般的生机。

萧烬就站在床尾,如同一尊沉默而暴戾的雕像。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压抑着剧烈的颤抖。他甚至没有换下那身被雨水和污泥打湿的衣袍,水珠顺着玄色的衣角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也无人敢上前提醒。

他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裴冶身上,一瞬不瞬。

看着那苍白脆弱的脖颈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艰难地起伏,看着那长而密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安静地覆盖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看着那原本总是因为各种情绪,恐惧、怯懦、偶尔的好奇或专注而微微翕动的鼻翼,此刻只剩下微不可察的微弱动静。

每一次那细微的起伏变得稍慢一些,或者几乎停滞,萧烬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直到下一次微弱的起伏再次出现,才能重新获得一丝苟延残喘的氧气。

这种极致的、悬于一线的煎熬,比他面对千军万马、朝堂攻讦时,要可怕千倍万倍!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足以将人彻底摧毁的恐慌和……无力感。

是的,无力感。

他,萧烬,权倾朝野的禁军统领,金鳞卫副指挥使,手握生杀大权,习惯了掌控一切,此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判决,对此束手无策!

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骄傲冷硬的心脏。

而比这种无力感更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的,是心底那股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洪流。

不仅仅是愤怒。

当然有愤怒。滔天的愤怒!这小东西竟敢如此悖逆!竟敢用这种方式挑战他的权威,践踏他的尊严!他应该立刻掐死他,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宰!

但……那愤怒之下,是更深沉、更汹涌的后怕。只要一闭上眼,那悬挂在横梁下、了无生息的画面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来一阵冰锥刺骨般的战栗。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真的……

一想到那个“真的”,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就会瞬间攫住他,让他呼吸困难。这种恐慌,远超失去一件重要所有物的懊恼,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要连他自身一部分也彻底撕裂掏空的恐惧。

为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

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一个从肮脏之地捡回来的、有些特别但终究无足轻重的兽奴。死了,再换一个便是,甚至能找到更漂亮、更温顺、更省心的。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闪过,试图用来武装自己,安抚那失控的情绪。

但却如同脆弱的冰层,瞬间被底下汹涌的暗流击得粉碎!

真的……只是玩物吗?

如果只是玩物,为何此刻心脏会因为他的濒死而痛到几乎痉挛?为何会恐惧到几乎失态?为何会产生这种近乎……毁灭般的恐慌?

玩物……不会让他如此投入关注。玩物……不会让他产生那种隐秘的、想要将其灵慧据为己有并慢慢打磨的念头。玩物……更不会让他此刻感受到这种尖锐的、仿佛连灵魂都被刺痛的感觉!

那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萧烬的眉头死死锁紧,目光依旧胶着在裴冶苍白的脸上,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试图用惯有的、冰冷的逻辑去剖析自己这完全失控的反应。

是占有欲作祟?

是。他承认自己有极强的占有欲。属于他的东西,哪怕是他不要的,也绝不容许他人染指,更不容许其自行毁坏。裴冶的自杀,无疑是对他绝对占有权的终极挑衅和背叛。这足以激怒他。

但……似乎又不仅仅是占有欲。

占有欲不会让他产生那种……心脏被掏空般的恐慌和尖锐的刺痛。

那……是习惯?

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习惯了那双碧眸的注视,习惯了那点小心翼翼的陪伴,甚至习惯了那偶尔流露的、笨拙的讨好和依赖?一旦失去,便会感到不适?

似乎……也不尽然。他萧烬从不是会被习惯左右的人。

那……究竟是什么?

一个被他刻意忽略、压抑许久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终于在情绪的狂风暴雨中,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在乎?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让萧烬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和……心悸!

在乎?

他在乎什么?在乎一个低贱的、来路不明的兽奴?一个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和意外的小东西?

这简直可笑!

可他无法解释,为何看到裴冶在夜市人流中惊慌失措时,会下意识地将他护在怀里;为何看到他因为金丝雀而崩溃时,会做出那般笨拙的安抚;为何在他提出那个荒谬的哑河建议时,没有立刻斥责,反而真的去验证;又为何……在他此刻奄奄一息时,会感受到这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和……疼痛?

那种疼痛,如此陌生,如此尖锐,清晰地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主权被挑衅那么简单。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如同细小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已经缠绕上冰冷的磐石,扎下了细微却顽固的根须。

而他,却一直固执地认为,那只是一块可以随意摆放、随意丢弃的石头。

直到这块石头几乎在他面前彻底碎裂,那随之而来的、几乎将他也一同拖入深渊的恐慌和剧痛,才让他惊觉——那或许,早已不仅仅是石头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第一次在那奢靡堕落的软红阁,看到那双破碎绝望的眼神时,那一下莫名的心悸?还是在他病中,无意识依赖地蹭着自己手背时,那一点陌生的柔软?或是他专注识字时,那双偶尔发亮的眼睛?亦或是……更早?

萧烬发现,自己竟然清晰地记得许多关于裴冶的细节。记得他害怕打雷时瑟瑟发抖的模样,记得他吃到甜食时尾巴尖会悄悄摇晃,记得他官话里偶尔泄露的那一点口音,记得他认真提出关于“朱栾果”疑问时的专注神情……

这些他曾经以为无足轻重、甚至有些烦人的细节,此刻却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清晰得可怕。

原来,他并非全然无视。

原来,在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地方,他已经投注了过多的、超出“玩物”范畴的注意力。

而这种投注,潜移默化中,早已改变了某些东西的质地。

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不愿深想。用“玩物”、“所有物”这样简单粗暴的标签,掩盖着底下更复杂、更汹涌、也更危险的暗流。

直到今晚,裴冶用最惨烈的方式,将这层自欺欺人的外壳狠狠撕碎,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萧烬,或许真的……对这个小狐奴,产生了某种超出掌控的、不该有的……“在乎”。

而这种“在乎”,让他变得脆弱,变得不像自己,变得会因为对方的生死而恐慌失措,变得……无法再轻易地用“玩物”二字来定义彼此的关系。

这个认知,让萧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比刚才以为裴冶死了的那一刻,更加深层次的恐慌。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冷漠,习惯了将一切情感因素排除在外。这种陌生的、强烈的、几乎要反客为主的情绪,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和……危险。

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此刻正对准了他自己最不设防的软肋。

而赋予这把匕首伤害他能力的人,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床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种矛盾,这种失控,让他烦躁得几乎想要毁灭什么!

“……大人,”府医终于战战兢兢地收回了手,声音发颤地回禀,“这位公子……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脖颈受创极重,瘀血堵塞,气息微弱至极,且忧思惊惧过度,心神耗竭,又兼寒气入体,高烧未退……情况……依旧万分凶险!今晚乃是关键,若能熬过,好生将养,或可……或可慢慢恢复,若熬不过……”

后面的话,府医不敢再说下去。

萧烬的心脏随着府医的话再次狠狠揪紧!刚刚稍缓的恐慌再次席卷而来!

“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猛地打断府医,声音嘶哑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必须把他给本官救回来!他若有事,你们整个医署陪葬都不够!”

“是!是!下官必定竭尽全力!竭尽全力!”府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连忙指挥药童去煎吊命参汤和化瘀退烧的猛药。

常嬷嬷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软布蘸了温水,一点点润湿裴冶干裂起皮的嘴唇。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忙乱,却又被一种极致的压抑笼罩着。

萧烬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那里。府医的话像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

“忧思惊惧过度”、“心神耗竭”……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他的意识里。

原来……他在他身边,一直承受着这样的“忧思”和“惊惧”吗?以至于最终“耗竭”到要选择自戕?

是因为他的冷漠?他的喜怒无常?他的威胁?还是……这座看似华丽、却令他窒息的牢笼本身?

一种复杂的、带着刺痛和懊悔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从未站在裴冶的角度去想过这些问题。他只觉得给了他衣食无忧,给了他庇护,他就该感恩戴德。却从未想过,对于一只向往山林、向往自由的狐狸来说,这种禁锢本身,就是最残酷的折磨。

而他一次次偶尔流露的、连自己都未曾深思的“不同”和“温和”,是否又在那绝望的底色上,增添了更令人迷惑的痛苦?

比如那支白玉簪,比如那次默许他去藏书楼,比如那夜笨拙的安抚……是否都曾给过对方一丝虚假的希望,然后又被他亲手更残酷地碾碎?

就像那次哑河之后,他彻底的冷漠和“正常化”,是否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念头,如同迟来的审判,让萧烬感到一阵阵难堪的窒息。

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却原来,他连自己那点微妙难言的心思都未曾真正掌控明白,以至于用最糟糕的方式,将对方逼到了绝路。

看着裴冶此刻奄奄一息、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之前那些冷漠的、理所当然的举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和……心疼。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是心疼,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他忽然想起,裴冶其实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如果不是被困在这里,或许……或许他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更加堵得难受。

他缓缓走到床边,挥退了常嬷嬷,自己接过了那碗温热的参汤。他用银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点,极其笨拙地、尝试着喂到裴冶唇边。

汤药大多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染湿了衣襟。

萧烬的眉头死死拧着,耐心几乎告罄,但看着那张苍白脆弱的脸,那点焦躁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他换了个方式,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撬开裴冶的牙关,一点点地将参汤滴进去。

动作依旧生硬,甚至带着几分狼狈,却透出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固执的认真。

他必须让他活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那该死的占有欲或不甘。

更因为……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的恐慌。无法承受那份尖锐的刺痛。无法承受那“在乎”所带来的、沉重的后果。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厘清这团乱麻般的情绪,需要时间去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无论如何,首先,他必须留住他。

夜色在煎熬中缓缓流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裴冶的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点,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平稳了一些。脖颈上的勒痕依旧骇人,但颜色似乎不再那么黑紫。

萧烬几乎一夜未合眼,就那样守在床边,亲自喂药,擦拭,更换额上的冷巾。他沉默着,面色依旧冷硬,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而沉重的波澜。

天快亮时,裴冶的眉头忽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呓语。

萧烬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凑近:“裴冶?”

但那声呓语之后,又没了动静,只有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萧烬眼底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又缓缓黯淡下去。

他伸出手,指尖迟疑地、极其轻柔地拂过裴冶紧蹙的眉头,仿佛想要抚平那里的不安和痛苦。

动作生涩无比,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

一个昏迷不醒,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一个守候在侧,冷硬的眉眼间第一次染上了疲惫、恐慌和某种沉重的、正在悄然蜕变的情愫。

萧烬看着裴冶在晨光中愈发苍白的脸,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也被这微光撬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破土而出。

萧烬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了,要开始甜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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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立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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