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罗小绢和苏星雨来到了操场。夕阳将跑道染成金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汗水的气息。其他班级也有不少学生在训练,跑道上人影绰绰。
换上运动鞋,做了简单的热身,罗小绢站上了那条似乎望不到头的环形跑道。苏星雨在一旁给她加油打气。
第一圈,感觉尚可。步伐还算轻快,呼吸也均匀。第二圈,腿部开始发沉,呼吸变得急促,胸口有些发闷。第三圈……才不到600米,罗小绢就已经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的大脑因为缺氧而开始嗡嗡作响,周围的景象都有些模糊。
“加油小绢!调整呼吸!别停!”苏星雨在旁边跟着跑,焦急地喊着。
罗小绢很想停下来,那种生理上的极度不适几乎击垮了她的意志。但一想到李幕芸那带着挑衅的眼神,一想到自己答应参赛时的决心,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继续迈动双腿。
速度已经慢得近乎走路,但她没有停下。第四圈,第五圈……她完全是在靠意志力硬撑。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停,一步也不能停。
终于,她连走带跑地“磨”完了1500米。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她直接瘫软在草地上,仰面朝天,剧烈地喘息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我的天,小绢你……”苏星雨跑过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佩服,“你真是拼了命啊。”
罗小绢说不出话,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过来,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中一阵苦涩。
差距太大了。这根本不是靠几天训练就能弥补的。照这个状态,到了运动会那天,她恐怕会跑出倒数第一的成绩,成为全班甚至全校的笑话。
“明天……明天我们再继续练!”苏星雨试图鼓励她。
罗小绢坐起身,摇了摇头:“这样傻跑不行。效率太低了。”她习惯性地开始用“思维”去分析问题,“跑步……也是一种‘系统’,需要优化‘策略’。”
她回想起刚才跑步的过程:“我一开始太快了,导致后面体力分配完全失控。呼吸节奏也很乱。还有摆臂和步伐,好像也不够协调……”
苏星雨听得一愣一愣的:“跑步还有这么多讲究?”
“嗯,”罗小绢眼神重新聚焦,“我得研究一下。呼吸怎么配合步频?体力如何分配最经济?途中遇到极限期该怎么调整心态和动作?”
她仿佛又回到了攻克数学难题时的状态,将“跑步”这个看似纯粹依靠身体本能的项目,拆解成了一个个可以分析、可以优化的“参数”和“模块”。
接下来的几天,罗小绢不仅每天坚持来操场忍受着痛苦训练,更多的时间,她是在思考和调整。
她上网查长跑技巧的视频和文章,学习“三步一呼,三步一吸”的呼吸法;她记录自己每圈用时,寻找最适合自己的速度节奏;她甚至刻意在跑步时感受不同肌肉群的发力,尝试让动作更经济有效。
她依然跑得很痛苦,速度提升也并不明显,但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样绝望。因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分析和微调,她的“跑步系统”正在变得稍微高效那么一点点,痛苦期来得晚了一些,极限期持续的时间短了一些。
这种通过“思考”和“优化”带来的细微进步,给她带来了熟悉的掌控感和成就感。
又是一个训练日的傍晚。罗小绢正按照自己规划的节奏跑着,依然气喘吁吁,但步伐比最初稳定了一些。
忽然,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从她身后超了上来,与她并排跑着。
罗小绢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是陈默。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T恤和短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平稳悠长,跑姿轻松而富有弹性,显然经常锻炼。
他怎么来了?而且正好是这个时间?罗小绢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呼吸一下子又乱了几分。
陈默并没有看她,目视前方,仿佛只是恰好同路。但他始终保持着和她几乎一致的速度,既不超过她,也不落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脚步声和罗小绢粗重的喘息声。
这种沉默没有让罗小绢感到尴尬,反而奇异地让她安定下来。她努力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试图重新找回节奏。
跑过弯道,进入直道。陈默依然沉默地陪跑着。
就在罗小绢又开始感到极限将至,步伐开始踉跄时,陈默突然开口了,声音平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缩小焦点。只看前面五米的地面。”
他的话语像是有魔力,瞬间将罗小绢从那种“终点遥不可及”的宏大绝望感中拉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照做,将视线聚焦在眼前短短的一段跑道上。
“手臂摆动,带动髋部。”他又说了一句,言简意赅。
罗小绢尝试着更主动地用摆臂来催动身体,感觉髋部似乎真的更顺畅地送了出去,步伐也略微轻松了一点点。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陈默稍微调整了一下速度,他的呼吸声变得明显起来,是一种深沉而富有韵律的“吸-吸-呼-呼”模式。
罗小绢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去贴合他的节奏。奇妙的是,当她的呼吸逐渐跟上后,身体的紧绷感和窒息感竟然真的缓解了不少。
他不再说话,只是稳定地领跑着,用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为她建立起一个无形的、稳定的节奏框架。
罗小绢跟在他侧后方,感觉像是破开风浪的船忽然找到了一股平稳的洋流。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那种随时会崩溃失控的感觉消失了。她只需要跟随,将意识放空,将身体交给这个被建立起来的节奏。
最后两百米,陈默稍稍加快了速度。罗小绢咬着牙,拼尽全力跟上。冲过她设定的终点线时,她惊讶地发现,这次的时间比上次快了将近二十秒!而且,痛苦程度明显减轻了!
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滴落在塑胶跑道上。陈默也停了下来,气息只是稍微急促了一些。
“谢…谢谢你…”罗小绢喘着气,由衷地说道。
陈默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节奏比蛮力重要。”
说完,他拿起放在跑道边的外套和水瓶,转身离开了,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然。
罗小绢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再一次用他独特的方式,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不是代替她跑,而是教她如何更“聪明”地跑,如何掌控自己的节奏。
“节奏比蛮力重要……”她回味着这句话。
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思维映射”?解决问题,无论是数学题还是长跑,盲目用力往往事倍功半。找到核心节奏,把握关键节点,才能事半功倍。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开始降临。罗小绢擦掉汗水,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运动会的那一天,她依然不可能赢得比赛。但她知道,自己至少不会被打垮。她会找到自己的节奏,跑完属于自己的那1500米。
而那个沉默的天才,用他意想不到的陪跑,又一次在她前行的路上,投下了一缕微光。
运动会前的最后几天,班级里的气氛愈发躁动。彩排、布置大本营、分发号码布……各种琐事穿插在课业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兴奋与紧张。
罗小绢依然每天放学后去操场跑圈。陈默那次意外的陪跑后,再没有出现过第二次。但罗小绢把他那几句简短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缩小焦点”、“手臂带动髋部”、“跟上节奏”。她反复练习,不断体会,虽然速度没有飞跃式的提升,但她对跑步过程的掌控力,对自身极限的感知和应对,都有了质的改变。她不再恐惧那1500米的距离,而是将其视为一个需要运用策略和意志去完成的“项目”。
李幕芸依旧是人群的焦点。她穿着合身的运动服,轻松地进行着短跑冲刺练习,爆发力惊人,引来阵阵喝彩。她偶尔会看向跑道另一端吭哧吭哧练习长跑的罗小绢,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和看好戏的意味。在她看来,罗小绢这种临时抱佛脚的挣扎,徒劳且可笑。
苏星雨成了罗小绢的专职后勤和啦啦队长,递水、擦汗、掐表、鼓劲,忙得不亦乐乎。
“小绢,你真的不一样了!”苏星雨看着罗小绢又一次跑完,虽然依旧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但眼神清明,步伐稳定,忍不住感叹,“你现在跑完都不直接瘫地上了!”
罗小绢接过水喝了一口,笑了笑:“找到一点感觉了。”这种通过思考和练习,一点点征服原本不擅长事物的过程,让她着迷。
运动会当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校园里彩旗招展,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各个班级的大本营装饰得花花绿绿,加油声、欢呼声、发令枪声此起彼伏。
罗小绢的1500米比赛安排在下午。上午,她观看了李幕芸的比赛。女子100米和200米,李幕芸毫无悬念地轻松夺冠,冲过终点时扬起的长发和自信的笑容,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她所在的4x100米接力队也拿到了亚军,她作为最后一棒,几乎追回了一个巨大的差距,表现惊艳。
每一次李幕芸冲线,班级大本营都会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她享受着众人的簇拥和赞美,仿佛女王巡礼。
罗小绢默默地看着,心里很平静。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别人的赛场,别人的高光时刻。她有自己的战场。
下午,阳光变得有些炽热。女子1500米检录处,罗小绢换上了号码布,做着热身。身边其他选手大多身材高挑,一看就是长期训练的体育生,神情自若。只有她,显得格外瘦小和业余。
李幕芸也来了,她报的项目已经全部结束,换回了便装,清爽靓丽。她不是来比赛的,更像是来“观战”的。她和几个朋友站在跑道边,谈笑风生,目光时不时扫过略显紧张的罗小绢。
“各就各位——”裁判发出了指令。
罗小绢站上起跑线,心脏砰砰直跳。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按照陈默说的,将焦点缩小到自己眼前几米的跑道。
“预备——砰!”
发令枪响。
身边的选手们像箭一样射了出去。罗小绢牢记着自己的策略,没有跟随她们盲目冲刺。她按照自己练习中摸索出的节奏,稳定地迈开步伐,调整呼吸,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身体和脚下的跑道上。
第一圈,她落在了最后几位。李幕芸在场边看着,嘴角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
第二圈,开始有人速度下降。罗小绢保持着自己的频率,超过了两个明显开始喘粗气的选手。苏星雨在场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小绢加油!保持住!”
第三圈,真正的考验来临。极点的痛苦如期而至,双腿沉重,呼吸艰难。罗小绢感到熟悉的窒息感袭来。她咬紧牙关,努力回忆着陈默的呼吸节奏,想象着他就在身边领跑的感觉。“缩小焦点…手臂带动…跟上…”她在心里默念,拼命对抗着想要停下来的本能。
她没有加速,但也没有掉速。她只是死死守着自己的节奏,像一个笨拙却坚定的钟摆。一个个先前冲得太猛的选手被她超过。她的排名悄然上升到了中游。
场边,李幕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跑道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她以为罗小绢会早早崩溃,会跑得狼狈不堪。但她没有。她的姿势算不上好看,脸色也憋得通红,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坚定,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
第四圈,最后三百米。罗小绢感觉肺部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但她竟然还能保持思考!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也知道终点就在前方。
“罗小绢!冲啊!”班级大本营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不仅仅是苏星雨的呐喊,还有其他几个同学的声音。他们似乎被这个平时默默无闻、此刻却异常顽强的同学打动了。
这股突如其来的加油声像一剂强心针。罗小绢猛地抬起头,看向终点线那模糊的白色带子。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尝试加快摆臂,催动早已麻木的双腿。
她不是在冲刺,更像是在挣扎着向前倾倒。一个,又一个,她在最后直道上竟然又超过了两个几乎同样筋疲力尽的选手!
最终,她以一个近乎踉跄的姿势冲过了终点线。成绩?不重要了。名次?大概是中上游,或许第七第八?她不知道。
冲过终点后,她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又咬着牙慢走了几步,才终于支撑不住,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苏星雨第一时间冲过来扶住她,把水递到她嘴边:“小绢!你太棒了!你跑完了!你还超过了那么多人!”
罗小绢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她抬起头,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线,看向跑道边。李幕芸还站在那里,正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惊讶、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她似乎没想到罗小绢真的能如此顽强地跑完全程,甚至还能在最后阶段超越。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李幕芸迅速移开了视线,转身和朋友们说笑着离开了,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场无足轻重的比赛。
但罗小绢却从她那瞬间的躲闪中,感受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没有赢得比赛,甚至离领奖台很远很远。但是,她跑完了全程,战胜了那个曾经想要退缩的自己。她用自己的坚持,回应了所有的质疑和挑衅。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在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意外”和“认真”。
这对于罗小绢来说,就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了。
阳光洒在跑道上,也洒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眼神明亮的少女身上。
她的战场,从来就不只是那一张张试卷。
运动会后的周一,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空气中还是残留着些许不同。
课间,当罗小绢起身去接水时,偶尔会有不熟悉的同学对她点头微笑,甚至有一两个隔壁班的女生跑来对她说:“你那天1500米跑得好顽强啊!看着都替你累,但也超佩服!”
这种突如其来的、基于“佩服”而非“成绩”的关注,让罗小绢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红着脸小声道谢。她第一次感受到,努力本身,即使结果并非顶尖,也能赢得尊重。
李幕芸依旧是那个众星捧月的李幕芸。但她和罗小绢之间那种无形的、略带火药味的张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李幕芸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明显的挑衅目光扫视罗小绢。她们依旧很少交流,但那种“被俯视”的感觉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略带审视的平静。仿佛罗小绢通过那场奔跑,勉强赢得了“被正视”的资格。
而陈默,依旧是那个陈默。仿佛运动会那天傍晚在跑道上的短暂交集从未发生过。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上课,刷题,偶尔望向窗外。
直到这天早上。
罗小绢因为帮课代表清点作业,稍微晚了一点进教室。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刚放下书包,一眼就瞥见桌肚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透明的塑料杯,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里面是乳白色的液体,插着一根吸管。
是一杯豆浆。
罗小绢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谁放的?放错了吗?
她疑惑地拿起杯子,触手冰凉,显然是刚买来不久。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干净利落、略显冷硬的字迹:
“运动后补充蛋白质。”
罗小绢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冰凉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个字迹……她见过。在数学竞赛辅导课上,陈默演算时写过。那种独特的、带着某种锋利感的笔划,她不会认错。
是他?
为什么?
是……因为那天陪跑后的延续?还是仅仅出于一种……对“努力”的客观认可?像是一种程序式的反馈:“检测到有效努力,执行补充营养指令”?
各种猜测在她脑子里乱撞,让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偷偷地、飞快地瞄了一眼陈默的方向。
他正戴着耳机,低头看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罗小绢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杯冰凉的豆浆。豆类的清香隐隐散发出来。
她插上吸管,小小地吸了一口。冰凉、微甜、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早起的最后一丝困倦。
味道很好。
她默默地喝着,心里涌动着一种复杂而温暖的情绪。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细微互动,除了她自己。这是一个秘密的、安静的、带着理工科直男式笨拙关怀的……礼物。
她甚至不确定这算不算“礼物”。
但这一刻,那杯普通的豆浆,比任何奖牌或赞美,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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