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战市级竞赛的日子像上了发条，规律而紧凑。罗小绢几乎习惯了在实验室清冷的日光灯下，与公式和电路图为伴，习惯了陈默那种高效到近乎严苛的节奏。
然而，校园生活并非只有物理。
语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成长”的随笔作文。这对理科班的许多学生来说，比解一道难题更令人头疼。罗小绢却有些触动，她想起了这段日子以来的变化，那些挣扎、突破和细微的感悟，在纸上流淌开来。
作文发下来时，她的得分很高，还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了一小段。当读到“我曾以为成长是学会更多，懂得更多，后来才发现，它或许更是承认有些事我不懂，有些人我无法理解，并学会与之共处……”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陈默。
他依旧在看他自己的书，似乎完全没留意讲台上的声音。但罗小绢注意到，他翻页的手指停顿了那么一两秒。
下课铃响，苏星雨凑过来，夸张地抱住她的胳膊：“小绢！你写得太好了吧！我都听感动了！不过……”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你写的‘无法理解的人’，是不是在说某位同桌大神啊？”
罗小绢脸一热，轻轻推了她一下：“别瞎说！”
“嘿嘿，”苏星雨笑得更贼了，“不过说真的，你们俩现在简直是‘实验室绑定’状态了。李幕芸最近看你的眼神，啧啧，都快结冰了。”
罗小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幕芸正和几个女生走出教室，侧脸线条紧绷。自从竞赛结果出来后，她们之间再没有任何交流，一种冰冷的默契将她们隔开。
就在这时，班主任领着一个个子很高、看起来有些懒散的男生走进教室。男生穿着简单的运动外套，单肩挎着书包，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扫视着全班。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拍拍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方拓。他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从外地转学过来，以后就在我们班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好奇的打量。高三转学并不常见。
方拓随意地笑了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大家好，我叫方拓。喜欢打篮球和……嗯，睡觉。希望能和大家相处愉快。”他的自我介绍简单又有点耍宝，瞬间冲淡了转学生的尴尬和距离感，有几个同学笑了起来。
班主任指了指后排一个空位：“方拓，你先坐那里吧。”
那个空位，恰好就在罗小绢的斜后方。
方拓拎着书包走过去，放下东西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罗小绢摊开在桌上的物理竞赛笔记，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新同学方拓似乎很容易就融入了集体。他篮球打得好，性格开朗，下课时常有一群男生围着他讨论NBA赛事。他也很快和苏星雨等人混熟了，课间总能听到他那带着点懒洋洋调子的说笑声。
但他似乎对罗小绢……或者说，对罗小绢正在做的事情，格外感兴趣那么一点点。
有时罗小绢和陈默在课间简短地讨论一句竞赛题目，方拓会状似无意地转过头，插一句：“哟，讨论竞赛呢？厉害啊。”眼神里却没有什么惊讶，反而有种了然的好奇。
有一次，罗小绢一道关于磁场能量的题算了半天没头绪，草稿纸堆了一小叠，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方拓正戴着耳机听歌，手指在桌上打着拍子。见状，他摘下一只耳机，探头过来，只看了一眼题目和罗小绢卡住的地方，就随口说：“唔，这里直接用拉格朗日量做约束会不会更直接点？省掉你后面那一堆变换了。”
罗小绢猛地一愣。
拉格朗日量？这是理论物理里更高级的方法，远远超纲，她只是隐约听说过名字。她惊讶地抬头看向方拓。
方拓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刻打了个哈哈，又戴回耳机，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啊哈哈，我瞎说的，我看你们竞赛生都喜欢用些听起来很厉害的名词。你继续，继续。”
但罗小绢心里的疑惑却种下了。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新同学，似乎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更让她意外的是，一直对周遭“噪音”自动屏蔽的陈默，那次居然抬起了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审视地落在了方拓身上，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方拓则像是毫无察觉，跟着耳机里的节奏轻轻晃着脑袋。
另一个小波澜发生在物理课上。
老师讲解一道综合题，涉及多个知识点。李幕芸率先给出了一个标准解法，思路清晰，步骤严谨，得到了老师的肯定。
老师环视教室：“还有其他思路吗？”
陈默照例沉默。
罗小绢犹豫了一下，举起了手。她提出的正是那天和陈默在实验室讨论后修正的方法，比标准解法少了两个步骤，更巧妙，但也更考验对概念本质的理解。
老师听完，眼中露出赞赏：“很好！罗小绢同学这个方法非常简洁，直指核心！虽然对你们现在的要求有点超纲，但这种思维深度值得鼓励！”
同学们投来惊讶和佩服的目光。
罗小绢感到一丝欣喜，下意识地看向陈默。他依旧低着头，但嘴角似乎又有了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然而，她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李幕芸方向的视线，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几乎要在她侧脸上灼出洞来。那是一种被当众超越、尤其是被自己未曾放在眼里的人超越的难堪和恼怒。
下课後，罗小绢去走廊盡頭接水，恰好遇到李幕芸也从另一边走过来。
水流声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接完水，转身离开的瞬间，李幕芸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飘进罗小绢的耳朵：
“别得意太早。市级竞赛，可不是耍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去的。”
罗小绢脚步一顿，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深秋的凉意，仿佛顺着走廊的窗户渗了进来。
新的对手似乎藏着秘密，旧的竞争并未平息反而暗流涌动。市级竞赛的航道前方，雾气渐浓。
罗小绢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有一股不甘示弱的劲头，悄悄在心底滋生。
方拓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微妙地改变着班级里的人际磁场。他显然对融入集体游刃有余，但那份偶尔流露出的、与懒散外表不符的敏锐，让罗小绢无法将他简单归类。
她尝试过旁敲侧击。一次课间，她假装不经意地拿起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趣味量子力学》（一本很基础的科普读物），翻到某一页，自言自语般嘀咕：“这个不确定性原理的比喻好难懂啊……”
斜后方的方拓正趴在桌上假寐，闻言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拿薛定谔的猫打比方都是耍流氓，还不如想想你永远猜不到我下一顿想吃啥实在……”
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完美符合他“学渣”的人设，瞬间打消了罗小绢刚提起的试探念头。她甚至有点好笑地觉得自己想多了。
然而，陈默似乎不这么认为。
实验室里，当他们结束一段高强度的计算，短暂休息时，陈默罕见地主动开口，问的却是与物理无关的事。
“那个新来的。”他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个观测事实。
“嗯？方拓？”罗小绢拧紧保温杯的盖子。
“他看你的笔记。”陈默说，目光落在面前的电路板上，仿佛那才是他谈话的对象。
罗小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可能只是好奇吧？毕竟我们整天在算些奇怪的东西。”她试图解释。
陈默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他的视线停留点，不在公式，在你的批注和推导跳跃处。”
罗小绢彻底怔住了。陈默居然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这简直不像他会关心的事。
“也许……他只是发呆？”罗小绢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荒谬。
陈默不再说话，重新拿起万用表，示意休息结束。话题戛然而止，但某种无形的警觉，似乎在他周围弥漫开来。罗小绢感到，陈默对方拓，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研究者对异常数据的审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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