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中考试，班级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课间追逐打闹的人少了，埋头看书、讨论题目的人多了起来。就连一向活泼的苏星雨，也收起了跳皮筋的橡皮绳，更多时候是拿着书本在和前后桌的同学低声讨论。
罗小绢更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次期中考试，是对她这一个多月来拼命努力的一次重要检验。她无比渴望能看到进步，哪怕只是前进几名，也能证明她的汗水没有白流，能让她在父母面前稍微抬得起头，能堵住李幕芸那些人的嘴。
但这种渴望，也转化成了巨大的焦虑。她发现自己越是着急，效率反而越低。以前勉强能看懂的数学题，现在看着符号都像在眼前跳舞；背得滚瓜烂熟的单词，提笔要写的时候却突然大脑一片空白。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老是梦见考试迟到，或者试卷上的题目全都不会做，然后惊出一身冷汗醒来。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这天晚上，她做完家务，照例坐在小桌前学习。桌上摊着数学练习册，一道关于一元一次方程应用的题目，她反复读了好几遍，却怎么也理不清里面的数量关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草稿纸上写满了凌乱的演算，但答案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焦躁、沮丧、自我怀疑……种种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猛地扔下笔，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学习的料吗？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父亲。他刚下班回来，脸上带着疲惫，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点点油漆印的工作服。他很少在这个时间点进来看她学习，通常都是默默地洗漱完就去休息了。
罗小绢有些慌乱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想用手挡住那些写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那道让她抓狂的数学题，又看了看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脸庞。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有些生涩又温和的语气开口了：“……遇到难题了？”
罗小绢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嗯……怎么都做不出来……”
父亲拿起她的草稿纸，仔细看了看那些凌乱的算式。他文化程度不高，初中都没读完，这些数学题他早就忘光了，根本看不懂。但他看懂了女儿的焦急和无助。
他没有像母亲那样说“怎么这么笨”或者“别人都会你怎么不会”，而是放下草稿纸，粗糙的手掌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做不出来……就先歇歇。”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喝口水，起来走动走动。脑子一直绷着，也会累的。”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罗小绢心湖，荡开了一圈涟漪。她愣住了，抬头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神里没有了往常的沉默和严厉，而是带着一种她很少见到的、笨拙的关切。
“学习这个事，急不来。”父亲继续慢慢地说着，像是在组织语言，“就像我刷墙，一遍刷不好，就等它干了再刷第二遍。心急了，反而刷得疙疙瘩瘩，更难看。”
这个比喻很朴素，甚至有些粗糙，却奇异地戳中了罗小绢的心。她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仿佛因为这句话而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你最近……很用功，我知道。”父亲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晚上灯都亮到很晚。注意身体，别熬坏了。”
罗小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看见、被理解的酸楚。原来她的努力，沉默的父亲一直都看在眼里。
父亲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情感流露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他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草编的蛐蛐，编得栩栩如生，甚至还能看到细长的触须。草色已经有些发干发黄，但手艺很精巧。
“以前……你奶奶编的。”父亲的声音有些哑，“说能带来点好运。你放着吧。”
说完，他好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立刻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罗小绢一个人。她拿起那个草编蛐蛐，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粗糙的草茎硌着手指，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和温暖。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急不来”、“一遍刷不好就刷第二遍”……
是啊，她太心急了，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反而让自己陷入了焦虑的泥潭。学习不也像刷墙吗？需要一遍遍的巩固和练习，急躁反而会事倍功半。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把那个草编蛐蛐小心翼翼地放在笔筒旁边。然后，她真的按照父亲说的，起身喝了一大杯水，在狭窄的房间里慢慢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再次坐回书桌前时，她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她不再执着于非要立刻解出那道难题，而是把它暂时放到一边，拿出课本，重新去看最基本的概念和公式。
说来也怪，心态放松之后，脑子好像也清晰了一些。那些原本纠缠在一起的数学符号和关系，似乎也变得有条理了一点。
虽然那道题最终她还是没能独立解出来，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崩溃了。她把它标记出来，准备明天再去请教苏星雨。
那天晚上，她睡得出奇地安稳。
父亲那句笨拙的安慰和那个小小的草编蛐蛐，就像从沉重的生活裂缝中透出的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她片刻的前路，让她知道，她并不是完全孤身一人。这份沉默的支持，给了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另一种形式的力量。
期中考试的日子，终于在一种混合着紧张、焦虑和一丝期盼的情绪中到来了。
考试前一天，王老师特意用半节课的时间强调了考场纪律和考试技巧，声音比平时更加严肃。下面的同学也都屏息凝神，连最调皮的学生也收敛了不少。罗小绢紧紧握着笔，把老师说的“先易后难”、“认真审题”、“合理分配时间”等要点一字不落地记在笔记本上，仿佛那是决胜的法宝。
晚上回到家，母亲难得没有唠叨她，只是晚饭时默默给她碗里多夹了两块肉。父亲依旧沉默，但在她临睡前看书时，端进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白糖水放在桌角，什么也没说又出去了。这种无声的关切，让罗小绢心里沉甸甸的，也更加紧张。她知道自己身上承载着父母的期望，哪怕那期望只是“别考最后几名”。
第二天早晨，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罗小绢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走进了熟悉的校门。教学楼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各个教室传来的宣读考场规则的声音，平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第一门考语文。这是罗小绢相对有点信心的科目，至少大部分内容靠死记硬背还能应付。试卷发下来，她快速浏览了一遍，心跳得厉害。基础知识部分似乎还行，但阅读理解的文章有点深奥，作文题目更是让她心里咯噔一下——《远方》。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王老师说的，先从会的题目做起。钢笔尖划过试卷，发出沙沙的声响，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隔壁班老师隐约的脚步声。她写得很快，也很投入，遇到暂时想不起来的诗词填空就先跳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她开始写作文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远方》……她的远方在哪里呢？是回不去的青山绿水奶奶家？还是大城市里那个模糊而耀眼的未来？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她决定写奶奶，写奶奶口中那座大山外面的世界，写自己如何怀揣着对“远方”的憧憬和恐惧来到这里，以及现在对“远方”新的理解。笔尖似乎被某种情绪推动着，写得比平时顺畅不少。交卷铃响时，她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手心全是汗。
但接下来的数学，才是真正的考验，也是她最恐惧的科目。
卷子一到手，她只是粗略一扫，心就凉了半截。选择题还好，有些基础题她最近反复练习过，似乎能做。但后面的大题，题型灵活，题干复杂，很多看起来根本无从下手。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手心发冷，刚才考语文时那点微弱的信心瞬间荡然无存。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说的“急不来”，想起苏星雨教她的“从基础做起”。她开始埋头计算，选择题和填空题做得还算顺利，有几个不确定的，她也凭感觉选上了，没敢空着。
真正艰难的是后面的大题。第一道函数题，她勉强能列出式子，但计算到一半就卡住了，怎么也算不出正确的结果。时间紧迫，她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后面几道几何证明和应用题，更是如同天书，图形画得歪歪扭扭，辅助线也不知道该添在哪里。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和偶尔翻动试卷的声音。她偷偷抬眼飞快地扫了一下四周，看到有的同学眉头紧锁，有的则奋笔疾书，尤其是李幕芸，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这种对比让她更加心慌意乱。
绝望的情绪又开始蔓延。她感觉自己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就像个笑话，在真正的难题面前，依然不堪一击。她甚至想放弃，干脆趴下睡觉算了。
但就在这时，她摸到了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父亲给她的那个草编蛐蛐。考试前，她偷偷把它放进了口袋，仿佛能带来一丝安慰。
不能放弃。就算不会，也不能交白卷！
她咬着牙，重新拿起笔。那道卡住的函数题，算不出结果，她就把能列的式子、能写的步骤全都工工整整地写上去。几何题，看不懂证明逻辑，她就尽量把已知条件标清楚，把看起来相关的定理公式默写在旁边，甚至根据直觉画了一条她觉得可能的辅助线。
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极其艰难，像是在泥泞中挣扎前行。她不是在答题，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这份艰难的试卷，也是向所有轻视和嘲笑，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和挣扎。哪怕只能得到一分、两分，也是她拼命挣扎过的痕迹。
交卷铃响起时，她几乎虚脱，手指因为用力握笔而有些僵硬。数学卷子被她写得密密麻麻，虽然很多地方她自己都知道是错的或者不完整的，但她确实尽力了。
下午的英语和文科综合，她也是在这种高度紧张和拼尽全力的状态下完成的。英语听力依旧模糊，阅读依旧磕绊，文综的题目依旧浩如烟海，但她没有再产生放弃的念头，能写一点是一点，能填一句是一句。
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她放下笔，感觉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让她瘫在座位上。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迫不及待地开始对答案，抱怨声、欢呼声、讨论声此起彼伏。
“哎呀那道选择题我选错了！”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答案是不是15？”
“英语作文你写的什么主题？”
罗小绢默默地收拾着文具，那些讨论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她不敢去对答案，害怕听到自己错得一塌糊涂的结果。她只是回忆着自己刚才在试卷上写下的每一个字，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或许依旧很差，或许进步微弱得不值一提。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这一次，她没有提前放弃，没有在困难面前彻底崩溃。她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用尽了全力。
这场无声的战争，无论结果如何，她至少坚持打完了全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小小的胜利。她背着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清冷而潮湿。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