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进步像一针强心剂,让罗小绢短暂地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自信。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高中的课程并不会因为某个学生的阶段性胜利而放缓脚步。新的知识点、更复杂的题型、更快的教学节奏,如同汹涌的潮水般迅速涌来,几乎要将她重新淹没。
坐在新的、更靠前的位置,她失去了以往在后排“隐藏”自己的安全感。老师的目光更容易落到她身上,提问时,她也成了会被考虑的对象。这迫使她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紧张,努力跟上节奏。
然而,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尤其是在数学和物理课上,当老师开始讲解综合性的难题,需要灵活运用多个知识点时,罗小绢就感到无比吃力。她能听懂每一个零散的知识点,但当它们被编织成一张复杂的网时,她就迷失了方向。看着周围同学,包括她的新同桌,都能迅速领悟甚至举一反三,而她往往还在艰难地理解第一步,那种熟悉的挫败感和焦虑再次悄悄爬上心头。
她发现自己期中考试的进步,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前期基础知识的死记硬背和针对性的重复练习。而现在,学习的深度和广度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考验的是真正的理解、逻辑思维和融会贯通的能力——这恰恰是她的短板。
“难道我真的就到极限了吗?”深夜,对着一道毫无头绪的物理题,罗小绢又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期中考试带来的光环迅速褪去,现实的压力让她感到呼吸沉重。
但她想起排名公布时那份激动,想起王老师期待的目光,想起苏星雨毫无保留的帮助,甚至想起陈默那无声的拇指。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咬咬牙,重新摊开草稿纸。既然脑子转得不够快,那就用最笨的办法。她把一道难题拆解成无数个小步骤,一个公式一个公式地去核对,一个条件一个条件地去分析,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点地磨。过程缓慢而痛苦,有时耗费一晚上也只能弄懂一两道题,但她告诉自己,弄懂一道,就是一道的收获。
罗小绢的进步,显然刺痛了某些人的神经。李幕芸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一直以来,李幕芸都习惯了作为班级焦点和优秀生的优越感。她成绩好,家境优越,身边总围绕着奉承她的同学。而像罗小绢这样沉默寡言、成绩垫底的存在,从来都只是她用来衬托自己的背景板,甚至不值得她多费一点眼神。
然而,这个“背景板”竟然在一次重要的考试中取得了如此显著的进步,甚至引起了老师的公开表扬。这在李幕芸看来,简直是一种挑衅,尤其是罗小绢那看似“埋头苦读”的姿态,更让她觉得虚伪和做作。
“装什么装啊,好像多努力似的,谁不知道这次考试题目简单,碰巧让她蒙对了。”李幕芸私下里对跟她要好的几个女生抱怨,语气酸溜溜的。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找罗小绢的麻烦。
有时是明目张胆的嘲讽。比如,当罗小绢下课还在埋头演算数学题时,李幕芸会故意从她身边走过,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说:“哟,这么用功啊?不过脑子不好使,光靠死记硬背有什么用?下次考试可就原形毕露喽。”
有时是隐晦的排挤。小组讨论时,如果和罗小绢分到一组,她要么无视罗小绢的任何意见,要么故意曲解她的发言,让她难堪。发作业本时,如果经过罗小绢的座位,她会故意把本子扔得很重,或者“不小心”碰到罗小绢堆在桌角的书。
最让罗小绢难受的一次,是在一次英语课上。老师让同桌之间练习对话,罗小绢的新同桌是个比较内向的男生,练习得磕磕巴巴。李幕芸坐在不远处,和她的同桌交换了一个嘲讽的眼神,故意嗤笑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罗小绢敏感的自尊心。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接下来的练习说得更加混乱。
这些小小的敌意和刁难,像绵绵的细雨,虽然每一滴都不足以造成重创,但持续不断地打在身上,足以让人感到湿冷和难堪。它们时刻提醒着罗小绢:你的进步不被某些人认可,你依然处于班级社交链条的底端。
苏星雨察觉到李幕芸的举动,私下里安慰罗小绢:“别理她,她就是嫉妒你进步快!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罗小绢点点头,心里却无法真正做到不在意。她原本就因为学习而紧绷的神经,又额外增添了一份来自人际关系的压力。她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和苏星雨必要的交流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埋进书本里,仿佛那才是唯一安全的堡垒。
她知道,李幕芸的敌意或许不会停止。她能做的,只有更加努力,用下一次的成绩,真正地站稳脚跟。这场无形的战争,她必须赢。
李幕芸的敌意如同跗骨之蛆,虽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罗小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信心。而学习上遇到的瓶颈,则更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坚实冰冷,让她每一次试图攀越都撞得头破血流。
数学单元测验的成绩下来了。满卷刺眼的红叉,顶端那个鲜红的“68”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罗小绢脸上。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讲台上老师的表情,更不敢去迎接周围可能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的,同情的,或者,如李幕芸那般幸灾乐祸的。
她死死地盯着试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那些她熬夜苦思、反复演算的题型,换了个马甲出现,她就再次败下阵来。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期中考试带来的那点虚幻的荣光,被这个分数击得粉碎。
“看来果然是运气好而已。” “我就说嘛,基础差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下子追上来。” “白努力了……”
各种消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她感到一阵阵呼吸困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被遗忘在角落的、灰暗的过去。
下课铃响,她几乎是仓皇地将试卷塞进抽屉最底层,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李幕芸和几个女生嬉笑着从她身边走过,那笑声在她听来格外刺耳。
“小绢,没事吧?”苏星雨担忧地凑过来,小声问道,“这次题是有点偏,别太在意。”
罗小绢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她怕一开口,那强忍着的委屈和绝望就会决堤。
这一整天,她都浑浑噩噩。老师讲课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她只是机械地坐着,灵魂却仿佛抽离了出去,漂浮在充满挫败和自我怀疑的空气里。
放学时,天空阴沉得厉害,厚厚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同学们很快散去,教室里空荡荡的。罗小绢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动作迟缓而沉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被一次失败打倒,可身体和情绪却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她最后一個走出教学楼,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雨势又急又猛,她没有带伞。
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罗小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凄凉。学习上的挫折,人际上的排挤,此刻又被这场大雨困住,仿佛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泪水终于忍不住,混杂着飘进来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也许她就不该抱有幻想,也许她注定就是那个待在底层、无人问津的罗小绢。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徒劳的可笑挣扎。
就在她沉浸在自我厌弃的黑暗中时,一把黑色的雨伞无声地移到了她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罗小绢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她看到了陈默。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举着伞,安静地站在她身边。
“哭能提高成绩?”他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带着点惯有的嘲讽,但奇异地,并没有多少恶意。
罗小绢愣住,慌忙用手背擦掉眼泪,脸颊发烫,窘迫得说不出话。
陈默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又看了看她红肿的眼睛,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打算蹲到雨停?”他问。
罗小绢摇摇头,声音沙哑:“我…没带伞。”
“看出来了。”陈默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走吧。”
“啊?”罗小绢没明白他的意思。
“顺路。”陈默言简意赅,用下巴指了指校门的方向,“再蹲下去,保安要来赶人了。”
又是“顺路”。罗小绢想起他帮她搬桌椅时也是这么说。她知道陈默的家其实和她并不完全同路,甚至需要绕一点远。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尴尬、感激,还有一丝不知所措。她慢慢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腿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
陈默伸出手,极快地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随即松开,仿佛只是防止她摔倒,并无其他意味。
“谢谢…”罗小绢低声道,声音细若蚊蚋。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入滂沱大雨中。伞并不算很大,为了都能遮到,他们不得不靠得近一些。罗小绢能闻到陈默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她僵硬地走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跳却莫名地有些失序。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声响,反而让这小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寂静。尴尬在沉默中蔓延。
走了好一段路,陈默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次考试,最后一道大题,辅助线不是那么做的。”
罗小绢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向他。
“试卷。”陈默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辅助线做错了,后面全盘皆输。那题的关键是连接对角,构造相似三角形。”
罗小绢猛地想起来了!那道她耗费了无数时间最终却得了零分的大题!原来从一开始思路就错了!
“你…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问。
“你计算时嘟囔的声音,吵到我睡觉了。”陈默撇撇嘴,说得理所当然。
罗小绢顿时满脸通红,原来自己苦思冥想时的自言自语全被他听了去。
“而且,”陈默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依旧看着前方,声音却低沉了些许,“不是努力没用。是方法不对。你只是在重复你已经会的东西,稍微变个样子,你就认不出来了。像…嗯…只知道背地图,却不认识路标。”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罗小绢心中的某个锁扣。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于是拼命地延长时间、增加题量,却从未深入思考过方法的问题。陈默的话虽然直接甚至有些刺耳,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的症结所在。
她不是在理解,而是在记忆。她不是在开拓思维,而是在机械重复。
“那…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急切。
陈默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问出来,沉默了几秒,才说:“不知道。那是你的事。”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不过,如果连方向都错了,跑得再快也没用。不如先停下来看看地图。”
说完这句话,他也就不再开口。两人沉默地走在雨幕中,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作伴。
很快,到了一个岔路口。陈默把伞塞到她手里。“我到了。”他指了指旁边一条小巷。
罗小绢这才发现,他为了送她,已经绕了一段路。“伞…”她急忙想把伞还给他。
“明天记得还我。”陈默打断她,不等她再说什么,已经转身冲进了雨里,快步跑向巷子深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之后。
罗小绢握着还带着他手心温度的伞柄,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冰凉的雨意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伞下的空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那句“哭能提高成绩?”依然很刺耳,那句“不知道。那是你的事”也谈不上任何安慰。但奇怪的是,她心中的冰冷和绝望,却被这笨拙甚至带点粗暴的“点拨”驱散了不少。
他没有安慰她,却给了她一个更实际的东西——一个思考的方向。
雨渐渐小了些。罗小绢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握紧了伞柄,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重。
低谷依然深不见底,但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指引她下一步该往哪里落脚。她需要停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地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