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郁白猛地抬了头。
??江颂正指尖掐着烟，垂下眸子看着他。
??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蛋和那个有几分轻佻的眼神搭在一起，融出一种违和。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眉毛挑了一下。
??“起来吧。”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十秒，江颂终于懒懒地开了金口，顺势将插在口袋中的手伸向了蹲在墙边的楚郁白。
??居高临下，压迫又让人觉得轻蔑。
??楚郁白没搭上他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他比江颂高一点，斜斜地倚在墙边便将眼神很自然地落下了江颂身上。
??很怪异的眼神——江颂却不觉得奇怪，只是很随和地扯了下嘴角，重新将手插回了衣服的口袋。
??“早上……听到了。”楚郁白听他意思上应该是个问句，语气却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他稍稍地起了些恼火，江颂这个人总是这样的，揣着答案问问题，做着动作等许可。
??“嗯。”但他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江颂了然地点了头，然后紧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饶有兴致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啊……这样……惊讶吗？”
??乌黑的瞳仁里是有几分真实的好奇，楚郁白看得愣了下神。
??这是一个和从前一样那么可信的眼神，但此时的他如同惊弓之鸟，只觉得藏在好奇下的是明晃晃的玩味。
??所以显而易见的，他没有回话，或许也不只出于此，事实上他也说不上惊不惊讶。
??硬要描述前一秒的心情，或许可以是心脏下忽然被挖空了一块，填了点东西进去——但他对于这东西是钻石还是废铁一无所知。
??那种在陌生海域溺水的窒息感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汹涌。
??“不要这么盯着我，小鬼。”楚郁白的眼神有点尖锐，江颂浅笑了一下，抽出已经隐在口袋中的手，象征性地捂了一下楚郁白的眼睛。
??“又受伤了 ，打算回去再挨一耳光。”
??揶揄，楚郁白很冷淡地在心里评价。
??但随即，一个有些软的触感出现在了他的嘴角——指腹带着很浅的温度。
??江颂缓缓擦过他的嘴角……
??楚郁白的眼里闪过慌乱，江颂看得一清二楚。
??他胜券在握似的又扬起了嘴角，手散漫地垂在身侧，捏了捏擦过面前人嘴角的指腹。
??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喷洒在楚郁白侧颈的方向。
??尼古丁的气息在巷子里很快蔓延开，像是一种颗粒感碾过楚郁白绷紧的神经，呛进鼻腔里让他难受得有些眼红。
??楚郁白像感知到潜在危险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来，两眼警觉地盯着面前表情懒散的男生。
??江颂正一手插进发间，把黑发往后一带——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无意间对上楚郁白的眸子，也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抽完了烟，用白球鞋碾了烟头。
??楚郁白眨了眨眼，兴许是这样的反差有浓烈的诡谲。
??“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回去。”
??发愣间，一件校服外套被猛地拍在他胸口，然后对面又递过来一块创可贴。
??……
??楚郁白一拧钥匙打开门，门后是端上菜准备在桌边坐下的三个人，见到他回来，楚帆默默看了眼他贴着创可贴的嘴角，皱了皱眉却也并没有吭声。
??倒是江夏敏热情地拉过他：“哎呦小楚这外面这么冷怎么没拉上拉链呀这外套，赶紧来吃饭吧。”
??她拉上他手时，楚郁白神经绷了绷，敏感地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但转眼又看到江夏敏不像装出来的担心的样子，默默地松下劲儿去。
??而江颂全程像看热闹一样淡淡觑着他，说起来眼里也没什么所谓的嘲讽，但楚郁白却神经过敏地觉得他的眼神不善——至少称得上一声冷淡。
??装得很，亏他自己之前觉得他那眼神可怜兮兮，不知道怎么就气血上脑想着帮他报复人了——早该想到的，明明对方曾经多次向他展现过自己戏谑的一面。
??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没怎么对他隐瞒自己的真实形象。
??楚郁白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更加无力，只好一次次自嘲地扯开嘴角，想到之前甚至多次怀疑过这个人是否真的像表面那样“乖”，但都被自己莫名的信任堵住了。
??现在想想，也是真心错付。
??饭后，楚郁白拎上刚刚放在客厅的书包回房间，布料蹭过沙发垫子，刺啦一声。
??他敏锐地感觉到江颂又在看他。
??他皱着眉回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这笑意却让楚郁白更加不舒服，浑身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难受——“干嘛。”
??“不干嘛呀，看你。”江颂笑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开口。
??这话和此时的江颂一样讨人嫌，楚郁白厌恶地想，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反感江颂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明明之前他假正经时自己也喜欢不起来。
??可能就是对人不对事，江颂这个人很坏，最擅长迷惑人，还装乖，他不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他愤恨地埋怨着，现在一想起下午那人轻佻的语气就觉得脸热，很丢人，被一个平时可可爱爱的“乖学生”嘲讽了。
??但是话说回来，下午江颂那抽烟的手法也不像新手……怎么说也是惯犯了，明明就是个坏学生，尼古丁气息熏人得很。
??他自顾自地朝房间走了，在这个混乱的家里是一刻也不想待，可他也没处可去，躲进只有他一个人的小房间里是唯一没有那么恼人的选项。
??可偏偏有时候连这个选项都会被堵住。
??当江颂一倾身站到他身前，一边眉毛灵动挑起，朝他微微一笑时，楚郁白觉得这个家是真的容不下他了：“干嘛，让开。”
??“谈谈？”江颂口上邀谈，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往旁边退了一个身位。
??楚郁白暴躁极了，他尝试让自己平静地舒了一口气：“谈什么？江颂你到底要干什么，下午那样看我笑话很有意思吗？还是之前那样假惺惺地给我献殷勤，是为了现在这么恶劣地取笑我？”
??好啊，既然走不了，他丢了书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书包“砰”的落地声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越想装的平和，语言就愈发尖刻愤怒，他十分渴望从江颂的脸上看到哪怕只是一眼的难堪和抱歉。
??但江颂抿了抿唇，那神情好像是压了压嘴角。
??楚郁白大概读懂了他一瞬的笑意，他不明白此刻对方在笑什么，怒火和无力在心头碰撞，砸的他慌张又无措。
??“谈谈吧。”片刻后，江颂正色，楚郁白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他的顽劣也该是个头了。
??“楚郁白，去倒个垃圾。”楚郁白没回应江颂的邀请，算是默认，这时楚帆从厨房出来，提着一袋垃圾放到玄关处叫他，“还有，跟你哥学学，书包拎回房间去，净知道乱丢。”
??楚郁白蓦地瞪大眼睛，对着江颂，眼里一瞬间多了震惊地不解。?
??不过很快那种情绪便消弭在了他自嘲的笑里，他走过去时提垃圾时瞥了一眼江颂，那眼神不带什么别的意味了，大概只是想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下楼。
??江颂点点头，跟着他到玄关那换了鞋。
??还是那双干净的白鞋，哒哒地踩在地上，配上江颂那身整齐的校服，俨然就是最正直的学生模样。
??真的很符合以往的印象，楚郁白不知多少次地感叹——想到这件事他好像就会陷入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那种割裂感在一次次的逻辑重复中加强，刺激着他此时极度敏感的神经。
??江颂歪着头看他低垂的头，没说话。
??今晚的月光挺亮的，衬着路灯照出一片亮堂堂，楚郁白很慢很慢地往前走，运动鞋踩上地上清晰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来，头上枝叶落在地上的剪影晃了晃，随之飘过来一阵不浓不淡的尼古丁气息。
??楚郁白侧目，江颂两指夹着烟，没有吸，就这么懒懒地把手放在一旁。
??白烟散开去，好像混入了月色。
??“对不起，下午我的错。”走了一段，江颂冷不丁开口。
??楚郁白脚步一顿。
??江颂的道歉太过直接、简洁、爽快，愣是给人一种是自己无理取闹而他作势哄自己的架势，说实在也让他没怎么反应过来。
??江颂也随着他站住：“是我态度恶劣，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他的神情称得上一句认真，可烟顺着风飘散，漫到他脸上时自然而然地模糊了他的神色。
??而后是一片沉默。
??“行了不是你的错，你怎么恶劣了，你多有礼貌啊，比我大还一口一个个哥的叫得爽快。”半晌后楚郁白生硬地呛了他一句，说完便不欲开口。
??江颂一道歉他有一瞬间觉得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本想再憋几句气回去的，却发现自己心沉得不像话。
??江颂安静地听完他反讽自己，低头笑了笑便不再看他，抬起头时抽了口烟。
??“你啊，现在肯定心里腹诽我虚伪呢，装乖……啊还叫哥讨好你，又罪加一等了，背地里还一副混子痞子模样，就是没个正形的骗子。”
??他望向灰沉的夜空，执着地把眼神放在没有月光的暗淡云层上。
??楚郁白没接话，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同。
??江颂大概说的没错。
??“啧，我指定没说错，正想着吧你。”江颂缓缓吐了烟，瞥他一眼时扬了扬嘴角。他这一刻的情绪让楚郁白捉摸不透，像是无所谓，又不清不楚地掺了一层无奈。
??“为什么要这样呢？”楚郁白问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想笑，太傻了，太尴尬了。况且他又怎么会觉得江颂这种连自己都承认自己满口谎话的人会认真回答他。
??果然，江颂偏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楚郁白扔完垃圾往回走时，江颂落了几步在他身后。
??他没有等上对方，“饭后散步”的氛围他觉得有些怪异，但现在能离这个人远点他实在求之不得。
??“对了楚郁白，那那你喜欢我哪个样子呢？装乖？还是你说的态度恶劣？”
??楚郁白的身体蓦地僵了一下，脚步有些尴尬地定在原地。
??身后的人很快跟上来，脚步不疾不徐，好像真的在等他一个答案。
??无意**的用词，却巧妙地让让本来普通的问句变得微妙，楚郁白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回复，脚很慢很慢地在地上磨圈子。
??他的沉默让这份诡谲的怪异在夜色里无止境的放大，再放大，像是否定了什么，又像是坐实了什么。
??“楚郁白，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江颂终于踱到他身后，掐着烟的手靠上他的肩膀，一缕薄烟很快充斥了楚郁白的双眼和鼻腔，如同酒精般一寸一寸浸透了他的大脑。
??他偏过头看向江颂，那个垂眼淡笑的人。
??有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在这个人身上察觉到的，让他偶有不适的氛围是什么。
??江颂装乖也好，恶劣也罢，身上常常有一种平和的消极，就连打趣他时话里都充斥着无奈派生出来，负面的随性。那份消极不那么厚重，也不那么真实，仅仅表现在时常的垂眼、叹气和轻佻的浅笑。曾经因为自己对这人的厌倦被忽视了，但如今这足以让楚郁白提起去窥探这个人的过往的兴趣。
??“我刚刚不想说，现在我突然改主意了，我想告诉你。”江颂轻瞥了一眼楚郁白，略过了他凝重而有窥探性的眼神，自顾自道：“怎么说呢？我这个人，可能是有点神经过敏，又有点刚愎自用，况且你对我来到你家确实敌意很大，所以为了我自己和我妈，不得不固执地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提高我在你心里的形象。”
??“你可能觉得我这段时间以来对你的零星善意根本就是我装出来的……其实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错，不过我有时候好像又感觉还差了些，不太准确。”他顿了一顿，低下头很轻地笑了一下：“对你好可能还有原因，说实在的，你有时候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他摇着头叹气，眼里带着笑意，又好似一层朦胧的纱。
??“谁？”
??江颂但笑不语，又抽了口烟。
??——我说是我自己，你会怎么想？
??他们又这么沉默下去，江颂抬起压在楚郁白肩上的手，两人缓慢往家里走去。
??楚郁白想了很多，关于各个方面。
??首先是江颂的曾经，这个他似乎并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出相关的事情———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在他们十分有限的和平对话里。
??其次就是自己对江颂的态度，面对这一点，他有了一个自己实在不愿承认的发现：无论江颂把他自己评价得多么恶劣，说他自己对行善有多么随意、心态有多么功利，而他前几分钟也还因为这个人的冷淡与顽劣决定以后对他敬而远之，但现在却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对江颂曾经施予他的那一点善意并不反感。
??甚至仔细回味之下还有些留恋。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先前自己为了创可贴的事找江颂道谢时，拽住他的衣角时掠过的一束阳光。
??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却并不妨碍它给人留下念想，想着这些，楚郁白不由恼怒自己的“滥情”。
??大概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眉眼间汇聚上了大面积的阴沉，连暮色都挡不住的那种。
??引得江颂侧目时勾了勾嘴角。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对我妈态度好点，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归这段时间的和平相处，你有需要我也可以继续和之前一样对你。”
??他在楚郁白烦躁之际开口，惹得听清这句话的人浓重地叹了口气。
??他不傻，他明白江颂口中的之前，就是他留恋的，想要的那点善意施舍。
??但一言不合顺这个人的意，无异于是承认自己对那份施舍名不正言不顺的渴求，未免太显卑微。
??他正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找回场子，忽然想起自己在江颂先前话里听出的那些不一样的东西，意思大概是他的善意也不完全的利益性的。
??于是楚郁白决定抱着那点希望垂死挣扎：“你不是说对我好也是出于一点熟悉感吗，你继续带着这份熟悉感对我好不行吗，非得要情感之外的东西当筹码？”
??“就那点情感，作什么数啊。”江颂愣了一下，然后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出来楚郁白的自不量力。
??楚郁白大概猜到他不会应允，也不觉失落，又试探道：“那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江颂眼睛看着他，看了好一会。随后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嗯，随你。”过一会又补上一句：“不过像你觉得的，我也不是什么‘乖乖仔’啦，给你下下绊子，相信我们的兄弟情可以更加深厚，你也很期待我的特殊关照吧？”
??他话里揶揄，但楚郁白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然后甚至有了一种被窥探的不适。
??江颂实在敏锐，好像早早窥见楚郁白那份微妙的对零星关照的留恋——在他主动承认之前。
??“嗯。”他淡淡应着，因为实在说不出什么了。其实自己也没这么多敌意，至少不是对江家的母子。
??至于江颂对他的那一点善意，他终于愿意认可自己的小小受用，即使那些受用在现在看来着实可笑，但仍让人觉得聊胜于无——至少江颂承认过自己那一点真心吧。
??或许真的可以用那点善意麻痹自己，就像他此时嗅到的那绵长的尼古丁气息。
?
[吃瓜]大概是不负责任小剧场…
Q：身边有人叛逆怎么办？
?江颂同学：（眼睛一亮）诶，我有一计！
?施以恩惠……稍加诱导……
?以及……一点气氛调试！
?事成！
?楚郁白：……啊？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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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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