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越野车想变道过来,但根本不看这条道的车距情况,硬要往里塞。
那辆车的车窗膜很浅,也正好在高敞的一侧,所以她看得一清二楚。
驾驶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与其举动相反的是,他人看起来并不凶神恶煞,反而懵懵懂懂。车后座坐着一个男孩,像是他的儿子,百无聊赖把玩着手里的玩具,对这边的情况不闻不问。
看上去不像是想害她的人。
现在的高敞,实在是有些草木皆兵。但这不怪她,任何一个从鬼门关逃过来的人,想必都不能短时间内调回状态。
但就是不知道,需要多久。
她耳边仍是佟焰喋喋不休的劝说,但一大半都没进她的脑子。
“行吗?”
她回过神来,就碰上了佟焰这一问句。
“嗯。”她想也没想,就应了。
佟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却在撞上高敞那空洞、麻木的眼神时,僵住了。
“谢谢,给我机会。”他还是决定顺杆爬。
谁知高敞压根不搭腔,撇过头好一会儿才说:“无所谓。”
她是真的累了。
累到激不起半点情绪。
她甚至羡慕起路旁的树。往那儿一竖,世间纷繁均与其无关。
车子驶向高敞家的车库。
虽然才离开不到二十天,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回来了。
佟焰和乔恒张罗着,向坐另一辆车的安保人员,吩咐了一些事情,然后就拎着高敞的行李,送她回了家。
关上房门,这里就只剩她和佟焰。
佟焰端茶倒水,一边伺候她,一边交代这些日子怎么照顾的家。
但高敞也只是呆坐在小沙发上。屋里暖气很足,但她就是连帽子都不摘,视线懒散地扫着纱帘外的繁华京城。
自己真的回来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佟焰在一旁忙活来忙活去,但就是不敢碰她一下。
而高敞也几乎把他当成空气。事实上,她现在仍觉得这幅身体不是自己的,只是借着这双眼睛,体验别人的人生。
“要不……把帽子摘了吧,不然一出汗,伤口可能发炎。或者我把暖气关小点——”
高敞漫不经心摘掉羽绒服帽子,拉开拉链,取下口罩围巾。
她的头发包裹在纱网里,漏出来的发丝看起来十分凌乱。雪白的纱布,也遮掩不了她苍白的面色。
佟焰盯着她唇角的淤青,呼吸乱了分寸,看到高敞起身脱外套时皱起的脸,才想起来上前帮忙。
他把外套在玄关挂好,眼睛却一直往那边瞥,仿佛少看一眼她就会突然蒸发似的。
“还疼吗?”他轻声问,但一开口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高敞有气无力嗤笑道:“你说呢。”
她头上缝了五针。怎么会不疼?
佟焰这才缓过神来,慌忙掏出医药箱,忙不迭奔过去:“先消毒。在飞机上捂了几个小时,来回路上也耽误不少时间。”
高敞垂眼看着他在茶几上摆出碘伏、棉签、纱布、胶布,就这么坐着,动也不动。
佟焰沾好棉签,夹稳在指缝间,然后小心翼翼摘下网兜、纱布。
高敞疼得直皱眉,却怎么也不见他完事,越等越急,越疼越烦,最后一脚踹翻垃圾桶,沉声道:“你有完没完。”
之前在北洲,医生护士们给她上药时,她都不觉得这么难熬。因为什么,就因为对方是佟焰吗?她不知道,只是一味心烦意乱。
“好了好了,最后一下,得好好消毒,不然感染就麻烦了。”
佟焰的声音和地上的垃圾,一起撞进她的耳朵和视野,让她更加心烦。刚要再次发作,谁知佟焰那边已经结束,探过身拿起干净的新纱布,轻轻放在了伤口上。
“好了。”他小心翼翼调整着网兜,“对不起,我下次再轻点。还有其他伤吗?”
高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那些都是小伤,不急于这一会儿。而且有些伤得换了衣服才能消毒,她不想动,一动也不想动:“我饿了。”
“好,好,我这就给你做。”佟焰答应得殷勤,让高敞心里升起了一股别样的感觉。
不管是小时候的佟焰,还是尚光出事前的佟焰,都没有这样过。
他向来稳如冰山,再时不时说些冰锥般刺人的话。
但高敞知道,他那是热心肠。
很小的时候,四五岁,她还不会做人。
那个时候,她身边的同龄人,彼此间的父母多少有些交集。而她自信,漂亮,活泼。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票人的目光和赞美。
但那时的她,天真地以为那些“示好”,都发自内心。因为她不会说违心的话,所以自然默认别人也如此。
直到一次生日聚会,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见那帮人小声在角落嘀咕什么。
全是那些平时对她笑嘻嘻,夸奖也从不重样的人。
“你们在说谁?”她气呼呼站出来,却迎上了一群诧异又慌乱的目光。
“高敞?我们在说……”
“在说佟焰!”
“对,在说佟焰。”
佟焰虽然总是跟着高敞,但总是飘在外围,从不扎堆任何人的小圈子。
他们这些经常一起玩的人,除了她和佟焰,此时都缩在那个角落。
一个也不少。
她气得小手直抖:“佟焰也参加了歌唱比赛么?”
他们刚才说,高敞唱歌做作又难听,能拿“第一”,都是因为她的家世。一帮人学着她的表情,还有她吊着嗓子的口型,然后笑作一团。
她没听错,更没看错。
他们说的就是她。
她哼一声,头也不回就冲出了大厅,然后在花园里东绕西绕,找了个灌木丛,蹲了进去。
她听到那些人在喊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响彻四面八方。
于是只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却怎么都屏蔽不掉心跳的轰鸣。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气得要发疯,四肢因为发泄不掉愤怒,肌肉紧绷,剧烈颤抖。稚嫩的小手攥着耳朵和发丝,恨不得掐出血来。
但比血先涌出的,是嘴边的腥咸。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不明白为什么错的是他们,难过的是自己。
真的不懂。
“她不在这边。”一道冷静的男声划破夜空,“我看到她往那边去了。”
一伙人交流片刻,呼喊声伴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安静下来的花园,只剩蛐蛐儿的声音,和她几不可闻的啜泣声。
“他们走了。”
透过灌木,她看到了佟焰的双脚。两只脚尖正对着她,没有偏离一分一毫。
是在跟她说话。
但她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佟焰叹了口气:“我早就跟你说过,是你不听。”
这话如果是别人跟她说,哪怕是父母,她都会瞬间炸毛。
但佟焰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挖苦、看笑话的意思,只有无奈。
他陈述了事实。
佟焰总是跟群体保持足够距离,不融入,也不完全独立出去。因为父亲说了,让他跟大家好好相处。他虽然没多大兴趣,但也照做了。
观察得多,参与得少,所以他才有更清晰的视野,洞察了其他人的真面目。
“每次他们夸你,你都这么开心,表现得太明显了,这样他们就都知道夸你能让你放松警惕了。”他旁敲侧击过。
“什么放松警惕,我有什么好警惕的?照你这么说,我越开心,他们越夸我,这不是好事吗?”她不解。
“他们夸你,什么目的?”
“目的?还能有什么目的,因为我好呗?”
无数次。
佟焰隐晦提醒了无数次。
但她都当耳旁风。
她瞬间明白了佟焰那些欲言又止,还有看她众星捧月时的为难表情。
原来他早就知道。
他是对的。
她吸着鼻涕,盯着佟焰纹丝不动的脚尖,嘟囔道:“你怎么知道。”
佟焰朝那群人的方向望了一眼:“看出来了。”
那些人怎么想,他当然清楚。
因为他曾经也是那样。
“你好,我叫高敞。”——他现在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是一次普通的拜访,他跟着父母,提着各种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东西,来到高家。
“哎呀,这是佟焰吧?长这么大了。来来,高敞,认识一下小伙伴。”高怀安扬着大手,把远处的高敞招呼来。
他听过这个名字。父母告诉他,要和高敞好好相处,他是哥哥,要多让着她,所以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个时候,他本就不大,所以对“比他小几岁”的人有个清晰认识。
他估计高敞也和那些人一样,爱哭闹,不讲理。
直到拐角蹿出一个比他还高一些的小人,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多虑了。
“你好,我叫高敞。”她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叫佟焰。”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暗自想着。
谁知道下一秒,这双手就从他手中抽回。
高怀安看到,呵着:“哎,也不带佟焰一起玩!”
佟焰只听到远远传来那句稚嫩的童声:“是他不跟过来呀!”
高怀安无奈地笑了笑,对佟焰招手:“佟焰,去玩积木吗?好玩的。”
得到了父母的应允,他才来到了高敞的活动室。一进去,他就被一屋子满满当当的玩具,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嗯?你来啦。”高敞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嗯。”佟焰不知说什么好,徘徊在门口。
“进来呀,站那儿干嘛。”高敞略微提高音量,冲他狠狠招了下手。
她好像还算欢迎他?佟焰知道,到了别人家,就要听从主人的安排。他犹犹豫豫,走到了高敞旁边:“这是……”
“飞镖的靶子!”高敞头也不抬,拼得不亦乐乎,嘴里还不断哼着佟焰耳熟的旋律。
“这个……是积木吧,又不是真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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