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日子,在记忆风暴过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并非停滞,而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气压低得让人心慌的那种凝滞。每个人都在消化,在准备,在等待着那根不知何时会绷断的弦。
顾夜阑的变化最为显著。记忆的整合像一次彻底的排毒,虽然过程痛苦不堪,但排除了脓疮后,伤口反而有了愈合的可能。他不再被碎片化的恐惧和自责撕扯,虽然那些记忆依旧沉重,甚至因为完整而更加清晰残酷,但他已经能够将它们作为一段确凿发生的“过去”来承载,而不是无法理解的梦魇。
他开始更主动地配合李医生的治疗,甚至会在天气晴好时,要求林未扶他到屋外的小院里走一走,感受阳光和山风。他的身体依旧虚弱,步伐缓慢,需要倚靠,但脊背却挺直了许多,眼神里多了某种沉淀下来的东西,像是被烈火淬炼过的金属,脆弱与坚韧奇异共存。
他手腕上那看不见的“逆流”烙印,成了他与那段经历之间最直接的连接。他有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触摸那个位置,眉头微蹙,仿佛在感应着什么。苏晴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尝试去“倾听”和“解读”这个标记可能传递的、超越常理的细微信息。
“不要抗拒,也不要主动追寻。”苏晴指导他,语气如同在教授一门精密的仪器操作,“放松精神,像感受自己的心跳或者呼吸一样,去感受它是否存在‘背景噪音’的变化。尤其是当你感到情绪剧烈波动,或者……当你做那些特殊的梦时。”
顾夜阑尝试着去做。起初,除了偶尔一闪而过的、类似轻微静电感的麻痒,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渐渐地,在极度的静心状态下,他仿佛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那并非声音或图像,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底色,或者一种存在状态的微澜——有时是深海般的沉寂与冰冷,有时是某种遥远方向传来的、模糊的躁动不安。
他将这些极其主观的感受告诉苏晴,苏晴则将其与全球各地的地震、地磁、乃至一些未被公开报道的异常现象数据进行交叉比对。结果令人心惊——顾夜阑感知到的“沉寂”与“躁动”,竟然与南太平洋那片异常海域的能量读数起伏,存在着某种难以用巧合解释的、粗略的对应关系!
这个发现,让苏晴更加确信,顾夜阑身上的“标记”,不仅仅是一个伤疤,更可能是一个极其微弱、但真实存在的“接收天线”。
与此同时,林未也在独自面对着内心的波澜。
顾夜阑记忆模拟中闪现的、关于她的那些时间碎片,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意识深处。穿着古希腊服饰奔跑的她?站在未来建筑顶端的她?躺在血泊中的她?这些影像虽然模糊短暂,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真实感”,与她脑海中那些来自“未来”的、冰冷的日记文字相互呼应,又彼此矛盾。
她的“逆行性时间感知”,究竟是一种疾病,一种诅咒,还是……也与那个“逆流”的力量有关?她手腕上的刺青,是单纯的个人设计,还是某种无意识的、对底层规则的摹写?
她开始反复翻阅那本来自“未来”的日记。上面的字迹依旧冰冷,记录着她与顾夜阑从相爱到决裂,最终他走向死亡的过程。但此刻再看,这些文字似乎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如果时间并非线性,如果未来存在多种可能性,那么这本日记所记录的,是必然发生的“定数”,还是仅仅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种战栗的自由,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沉重的责任。
她找到了苏晴,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苏晴听完,沉思了片刻,回答道:“线性时间可能只是人类认知的局限。高维存在的视角下,时间或许更像一片可以任意浏览的海洋,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你的‘逆行性感知’,以及顾夜阑看到的碎片,可能都是某种意义上的‘信息洩漏’。至于那本日记……”
苏晴看向林未,目光锐利:“它可能记录的是基于当时条件推演出的、概率最高的未来,也可能……是某种力量希望你看到的‘未来’,以此来影响你的选择和当下的时间流向。”
林未心中一寒。被某种力量引导?是“它”吗?还是别的什么?
“那我该如何判断?”林未问。
“证据,以及你的内心。”苏晴道,“日记的记录与你亲身经历的细节进行比对,寻找矛盾或者可以改变的节点。同时,信任你在‘当下’做出的选择,而不是被一本来自不确定‘未来’的文字完全束缚。记住,观测行为本身,就会影响被观测的系统。”
苏晴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未心中的一道枷锁。她不再将那本日记视为不可违逆的神谕,而是将其看作一份充满偏见和不确定性的“情报”。她需要做的,不是被动接受命运,而是主动去解读、验证,甚至……挑战它。
这个认知,让她感觉肩膀上那无形的、名为“预知”的重担,似乎松动了一丝。
而在所有人都在进行内部调整和探索时,苏晴对外界信息的监控,捕捉到了新的动向。
这天傍晚,她将林未和状态稍好的顾夜阑都叫到了书房。巨大的显示屏上,展示着复杂的全球金融流向图和卫星通讯拦截数据。
“‘影子’的资金和资源,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出现了极其隐蔽但高效的二次转移和集结。”苏晴指着屏幕上几个闪烁的红点,“最终的目标,不再是模糊的公海区域,而是精确地指向了这里——”
她放大了南太平洋的地图,一个坐标被高亮标记出来。那是一个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附近、远离任何主要航线和陆地的、几乎不为人知的微型环礁,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魔鬼礁。”苏晴说出了它的非正式名称,“根据有限的资料,该环礁由火山岩构成,几乎无法提供淡水,没有常住人口,只有偶尔的科研船只或冒险家会靠近。但它的地质结构非常古老且稳定,而且……处于多个大洋板块的交界处,地磁活动历来复杂。”
“他们选择这里建立新的信标?”林未立刻意识到了关键。
“可能性极高。”苏晴点头,“地质稳定便于建设,地磁复杂可以掩盖信标运行时的能量波动,远离人群则确保了行动的隐蔽性。更重要的是……”
她调出了一张经过增强处理的卫星图片,图片上,魔鬼礁附近的海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沉的墨蓝色,与周围海水的颜色有着细微但确切的差异。
“这片水域的深度和热盐环流数据显示异常,可能存在一个深海热液喷口群,或者……其他我们尚未认知的地质结构。这种环境,可能特别适合‘逆流晶体’的某种形态运作,或者更容易……‘打捞’什么东西上来。”
“打捞?”顾夜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苏晴沉默了一下,调出了另一份加密档案,权限等级极高。“这是‘观察者’内部一份未被证实的推测性报告。有理论认为,‘信标’的作用不仅仅是‘连接’或‘召唤’,在某些极端条件下,它可能像磁铁一样,将游弋在维度间隙或时间乱流中的某些‘碎片’……吸引到我们的现实层面。我们称之为……‘实体化打捞’。”
书房里一片寂静。
吸引维度间隙或时间乱流中的“碎片”实体化?这听起来比单纯的连接更加匪夷所思,也更加危险。谁也不知道会被“打捞”上来什么——是某种超越理解的造物?是一段被凝固的古老历史?还是……某种无法名状的、活着的“存在”?
顾夜阑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手腕内侧似乎又传来了那熟悉的、细微的麻痒感,这一次,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的悸动,仿佛在呼应着屏幕上那个遥远的坐标。
林未则感到一阵寒意。她想起顾夜阑看到的、那些关于她的时间碎片。如果“打捞”是真的,那么被吸引过来的“碎片”,会不会就包括这些……来自其他时间线或可能性的“投影”?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顾夜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能再让他们进行这种危险的实验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他们会从‘外面’拉进来什么东西。”
苏晴看向他,又看了看林未,缓缓点头:“是的。被动防御已经不够了。我们需要主动出击。”
“怎么做?”林未问。面对一个隐藏在暗处、掌握着超常科技和资源的庞大组织,以及可能涉及高维力量的威胁,主动出击谈何容易。
苏晴的目光落在顾夜阑身上,眼神深邃:“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一个能在茫茫大海上,为我们精准定位信标,甚至提前感知其能量波动和潜在风险的……**雷达。”
顾夜阑瞬间明白了苏晴的意思。他抬起自己的左手腕,看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皮肤。
“我可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既然这个标记甩不掉,那就利用它。如果它能让我感应到那个信标,能帮助我們阻止更大的灾难,那我愿意做这个‘雷达’。”
他没有看林未,但林未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决绝。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将自身痛苦转化为力量的承担。
风,已然起于青萍之末。平静的安全屋,即将成为风暴行动的起点。目标,魔鬼礁。目的,阻止“影子”打开那扇通往未知与灾难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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