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璟达成协议的次日深夜，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京兆尹府衙的后门。
沈清晚披着一件带兜帽的黑色斗篷，整张脸隐在阴影里，在七王府管家的引领下，快步穿过寂静无人的回廊。空气中弥漫着衙门特有的肃穆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赵嬷嬷被留在了车上，这种场合，她不适合跟随。
管家在一扇紧闭的铁门前停下，取出钥匙打开门锁，一股更浓烈的、混合了石灰和草药气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是京兆尹府的临时停尸间。
“沈小姐，请。王爷已在里面等候。”管家侧身让开，低声道。
沈清晚深吸一口气，压下本能的不适，迈步走了进去。室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气死风灯，映出墙壁上摇曳的怪异影子。房间中央的石台上，盖着一块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萧璟负手立在窗边，依旧是便服，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沈清晚毫无惧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尸体就在这里。”他言简意赅，“发现于城西乱葬岗附近，死亡时间约在半月前。表面无明显外伤，仅指甲缝、口唇黏膜泛有异样青紫色。初步检验非利器、窒息所致，疑是中毒，但常规验毒之法皆无效。”
沈清晚点点头，没有说话。她走到石台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双她用细棉布和油纸自制的“手套”戴上，又拿出一条浸过薄荷与烈酒的面巾蒙住口鼻。动作专业、冷静，看得萧璟眸色微深。
她掀开白布，一具已经出现中度腐烂迹象的女尸暴露在灯光下。面容肿胀难辨，皮肤呈污绿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萧璟下意识地蹙眉，看向沈清晚，却见她眼神专注，如同在审视一件艺术品，而非可怖的尸体。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开始仔细检查。
“女性，年约十六至二十岁，身高五尺一寸左右。”她一边检查，一边用平静无波的语调陈述，仿佛在做一个常规报告，“尸体表面可见少量擦伤，为死后拖拽所致，非致命伤。”
她翻开死者的眼睑，又借助灯光仔细查看口腔、指甲。
“指甲缝内残留微量织物纤维，颜色暗红，质地普通。口唇黏膜及牙龈根部可见明显线性青紫，非普通窒息征象，更符合某种特定毒素作用于毛细血管所致。”
萧璟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操作。她的话语，她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权威感，与她的年龄和身份格格不入。
接着，沈清晚要求了热水、烈酒以及一些简单的工具。她小心翼翼地刮取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用干净的白布包好。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旁边侍立的仵作和管家都倒吸一口凉气的事情——她拿起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在死者腹部鼓胀发绿的皮肤上，划开了一个小口。
一股更难闻的气体逸出。沈清晚面不改色，用一根细长的银探针，探入腹腔，蘸取了一些**液体和组织残留。
“你……”旁边的老仵作忍不住想开口阻止，却被萧璟一个眼神制止。
沈清晚将银针取出，先是仔细观察其颜色变化，然后又将其靠近灯火灼烧，并凑近细闻那烧灼后产生的极其微小的烟雾气味。
整个过程，她心无旁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昏暗的灯光下，她专注的侧脸，竟有一种别样的、令人心悸的魅力。
良久，她放下工具，褪下手套和面巾，走到一旁用清水和烈酒仔细净手。
“有结果了？”萧璟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沈清晚转过身，目光清亮，“她确实是中毒而死，中的是一种名为‘碧落黄泉’的混合型剧毒。”
“碧落黄泉？”萧璟眉头微拧，他从未听过此毒名号。
“此毒罕见，由两种本身无毒或微毒的物质构成。”沈清晚解释道，“一种通常混于饮食，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另一种，则需通过特定途径触发，比如……皮肤接触，或者，经由指甲缝刺入。”
她拿出之前包好的那块带有织物纤维的白布：“死者指甲缝里的红色纤维上，应沾染了第二种触发物。下毒者很可能是在与死者近距离接触时，被死者抓挠，无意中将触发物留在了死者指甲中。而当死者之后摄入第一种物质后，两者在体内结合，便形成了致命的‘碧落黄泉’。”
“此毒诡谲之处在于，单独检验任何一种成分，都极难发现。毒发后，毒素会迅速破坏血液，导致脏器衰竭，表征却与某些急症相似。若非细查指甲缝及牙龈下的细微血管变化，极易误判。”
她顿了顿，看向萧璟：“而且，此毒配置不易，非寻常人家所能得。下毒者，必定身份不凡，且精通毒理。”
室内一片寂静。老仵作满脸震惊与钦佩，管家也面露讶色。萧璟看着沈清晚，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果然没有找错人！此女之能，远超他的预期！
“可能推断出死者身份，或凶手下落？”萧璟追问。
沈清晚摇摇头：“仅凭目前线索，难以确定身份。不过，死者右手食指与中指指腹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薄茧，她可能识文断字，甚至经常书写。其耳垂上有轻微破损，似是被强行扯掉过耳坠。王爷或可从此处着手，查访近期失踪的、识文断字的年轻女子，尤其是……可能与人有过私情或牵扯的婢女、女眷。”
她给出的线索已经足够清晰，指向性明确。
萧璟沉吟片刻，对管家吩咐道：“按沈小姐所言，去查。”
“是，王爷。”
萧璟的目光再次落回沈清晚身上，这一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沈小姐果然慧眼如炬，本王……多谢了。”
沈清晚微微屈膝：“王爷客气，各取所需罢了。若无其他事，民女先行告退。”
她知道，今夜之后，她在萧璟心中的价值已截然不同。但这还不够，她必须让他看到，她不仅是能验尸的工具，更是值得长期投资、甚至需要谨慎对待的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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