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走了才三天。
孙邈自己掰着指头数的。
手机日历图标那块的屏幕上都差点戳出一个洞。
孙邈一天能点开日历看八百回，甚至想去找李嘉，让李嘉一个手刀给他劈晕，最好能一直晕到周二，眼睛一睁就到他上高铁的日子。
孙邈周二去学校上课的时候，特意把自己之前买来面试用的西装找了出来，送到了学校门口的干洗店里，让店员给他熨平整了。
李嘉坐孙邈旁边上课的时候，嘴虽然不能动，但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差点按出火星，微信上的消息一条跟着一条来。
李嘉：这么说来，你刚领着向阳回老家见完你家长，你今儿就要去见向阳家长了？
李嘉：我滴乖乖
李嘉：你两速度咋这快？
李嘉：还是你小子牛，埋头闷声干大事
李嘉：妈的这才大三，你他妈人生大事进展也太快了
孙邈：去见他师父
孙邈：他爸妈我早就见过了
李嘉：别嘚瑟了哥，给你嘚瑟的手都在颤
孙邈：行了别羡慕了，羡慕就给你也找一个
孙邈回完李嘉的消息就收了手机，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哪是嘚瑟的手在抖，他是在紧张！
孙邈这会眼前一片黑暗，脑子里什么念头都能蹦出来。
万一向阳的师父觉得他是个粗人，怕向阳跟着他受委屈了怎么办？
孙邈换了个姿势，脑袋冲右重新趴好，安慰自己不慌不慌，你今天穿西装，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个西装怎么装都像知识分子。
那万一向阳的师父嫌他穷呢？
孙邈在脑子里把他银行卡的余额翻出来想了一遍，觉得不保险，又把手机屏解锁了点开银行的app，把里边的存款挨着数了一遍。
还行，不算多，但是肯定养活得起向阳。
……
孙邈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秒。
铃声一响，孙邈心猛地砰砰狂震动了两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拍拍李嘉的肩膀，“我走了。”
“走呗，”李嘉拿起桌上放的书随手塞进自己拎来的外卖袋子里，“等你好消息。”
干洗店给熨好的衣服还套了个防尘袋。孙邈就这么拎着上了高铁。
行李箱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架子上，里边满满当当全是他准备的见面礼。
高铁门关上往前行驶的瞬间，孙邈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条刚上岸的鱼，不会呼吸了。
孙邈靠在椅背上，用胳膊支着下巴，看窗外陌生的景色。
向阳跟他回老家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紧张？
高速行驶的高铁穿过隧道的时候带来瞬间的耳鸣，孙邈却因为惦念着不久前和他一起回去“见家长”的向阳瞬间失了神。
向阳当时在想什么呢？
隧道外边黑漆漆一片，头顶已经自动亮起了感应灯，周二的高铁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乘客，在这样的环境下，孙邈甚至能听得清自己呼出的气在车窗玻璃上回荡的声音。
对向阳的思念就在这一个瞬间，被疯狂放大。
半个小时的高铁，时间太容易过去了，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在脑海里回忆几遍向阳，车就已经到站了。
孙邈在出站口一眼就看见了向阳。
天气冷了，向阳今天换了身粉色的夹克，在一众黑灰棕的沉闷色调里格外亮眼。
孙邈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提着西装，从通道口转出来，就被向阳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向阳小跑过来挂在孙邈身上。
他的头发今天随意用皮筋扎了起来，跑动的过程中长长的发梢在空气中晃悠。
孙邈松开手中的行李箱拉杆，左手在向阳背上托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忙？”
向阳抱着孙邈的肩膀，想亲他一下，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有点不好意思。孙邈看出了他的意图，不偏不倚，一个吻就落在向阳的额头上。
向阳先是有点紧张，眯了眯眼睛，“干嘛！”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关注他俩。
孙邈面不改色，“想你了。”
向阳咧着嘴角笑了一会，向阳把西装搭在自己臂弯里，行李箱移交到右手上，左手揽着向阳的后背，两人一起往外走。
向阳今天开他师父车来的，比周清的破面包车强太多。最起码后排空间足够孙邈换上自己板正的西装。
车停在停车场里等孙邈换好衣服才出发，这会孙邈坐在副驾驶上和向阳说话。
两人的交谈里没有什么信息量，无非是今天吃了酱牛肉感觉味道不错下次做给你吃，大宝晚上睡觉没找见你不高兴耍脾气……
都是些家常的话题，但是聊的人不觉得，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在孙邈第五次说大宝今天洗脸的时候从台子上掉下去的时候，向阳终于反应过来。
向阳趁着看后视镜的机会，飞快地瞥了孙邈一眼，“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孙邈立马不说话了。
向阳扶着方向盘笑了起来，他甚至吹了个悠长的口哨，吹得九曲十八弯，又响亮又悦耳，“哎呀风水轮流转呀~”
孙邈绕开档位杆，手搭在向阳腿上，他还没动，向阳先说：“驾驶途中请勿骚扰司机。”
向阳说的字正腔圆，像播音员一样，孙邈被他逗乐了，手轻轻在向阳腿上抓了一下。
“你去我家那会，也紧张吗？”
“废话！”向阳往右打方向盘，车身驶入高速通道，这会路面开阔，前后都没有车，向阳这才分出神和孙邈说话，“你又不提前跟我说清情况，说带我回去见家长，妈的一路上差点给我吓死。”
“我师兄都怕你们宗族亲人给我埋地里。”
孙邈放声笑了起来，“现在可是新中国，杀人犯法。”
“这不对了，”向阳勾着唇角说，“我们家也一样，都大跨步进入了新社会，你别怕，我师父人很好说话。”
孙邈听了向阳的话心跳终于放缓了速度。
但是有效期也极短。
车子下了高速后，孙邈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开始抽抽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前。
饭店门头奢华极了，是古风式的建筑，门头上用篆书写的店名，孙邈瞪着眼睛看了好半天也没认出来。
向阳停好车先下去，走到副驾门前拉开车门，“愣着干什么，下车。”
孙邈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本来打算的是，今晚肯定要和向阳的师父师兄吃饭的，他一定好好表现，今晚这顿饭就由他来刷卡。
孙邈站在门前抬头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总有种以后得在这刷盘子的恐惧。
向阳不知道他的这些心理活动，左手牵着孙邈，进去直上三楼。
小包厢里服务员已经在上凉菜了，孙邈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八。
他原本以为向阳师父还得一会才能来，不料服务员将包厢门拉开后，他就看见一个老人坐在主位上。
白发。
白胡子
胡子甚至和头发一样长。
孙邈脑子里只能想起一个词来形容他——慈祥。
老人正好也在此时抬头，正正好看见了孙邈。
他的目光扫来一瞬，孙邈膝盖都软了。
向阳拉着孙邈的手没有放开，进到包厢给老人介绍：“师父，这我对象，叫孙邈。”
孙邈一脚深一脚踏进包厢，顺着向阳的话开口叫人：“师父好。”
师父哈哈一笑，嗓子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亮堂，“好孩子，来过来坐。”
孙邈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松。
周清在门后的柜子上取茶叶，孙邈问过师父后自然地和周清打招呼“师兄好”。
周清早就知道自己的师弟掰弯了一个小他十岁的男孩，尤其是自己师弟萎了十几年的情况下，还能找个对象是多么的不容易。
周清哪还能给孙邈使绊子，他都恨不得能把孙邈供起来。
“孙邈来了，别客气，快坐。”周清笑吟吟地和孙邈说话，然后转头对向阳瞪眼，“向阳去倒水。”
孙邈屁股还没挨上凳子呢，闻言嗖一下站直了，“我来吧师兄。”
向阳四平八稳坐椅子上没动。
周清放下茶叶过来在向阳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就坏吧你。”
“孙邈惯的。”
服务员上齐了菜就都离开了，周清先取了分酒器准备倒酒，孙邈立刻说：“师父，我带了点老家特产的酒过来，不如这会拆开您品鉴品鉴？”
师父对白酒品鉴这件事格外在行，一听孙邈的话立刻来了兴趣，“好啊，拿出来一起尝尝。”
孙邈下楼去拿酒，向阳立刻起身跟他一起下去。
包厢门还没合上，周清就对师父说：“瞧瞧，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师父笑了两声，“这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周清笑得眯起眼睛，“我看着是个心性好的。”
两人快去快回，再推门进来的时候孙邈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坛子。
酒封揭开后，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在包厢里弥漫开。
孙邈接过周清手中的分酒器，二两的分酒器倒得满满。随后他取了十二个小酒盅出来，往酒盅里倒酒。
一只分酒器都没够用，孙邈中间又倒了一次才装满十二个酒盅。
倒好酒的孙邈端着托盘站起来，先走到师父面前，“师父，我今儿其实特紧张，您愿意见我我心里特高兴，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向阳的，不让他跟我受一点委屈。”
话说完，孙邈把托盘往前递了递，师父端起一杯酒，放在唇边咂了一口，辛辣的刺激后是绵柔的回味。
师父赞叹道：“好酒。”
他仰头一口喝完了酒杯里的酒，把空杯子放回去，“别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你们两个一起帮衬着把日子过好，师父就高兴。”
孙邈嘴笨，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他只冲师父点点头，“您放心。”
随后孙邈一口气都不带停的，一下一下，喝了托盘里的三杯酒。
给师兄敬酒的时候还是同样，周清只喝了一杯，孙邈陪了三杯。
向阳同样喝到了敬酒。
孙邈这一手把师徒三人震住了。
九杯酒，一杯十五毫升，九杯一百三十五毫升。
快有三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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