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声、脚步声、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混成一片。沈东升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噪音也仿佛被隔开，他的注意力全在几步开外那个戴着棒球帽的身影。
活生生的褚小飞！
想到燕一北在医院的惨状，沈东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又猛地松开，狂跳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正要带着弟弟快速离开的褚小辉的胳膊。
“褚小辉！”沈东升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有些发颤，“你他妈……燕一北他……”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沈东升的脸上，打断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沈东升彻底懵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长这么大，除了八岁前被太奶奶用鸡毛掸子抽过屁股，还没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更别提扇他耳光了！一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脏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他一抬眼，对上的却是褚小辉那双通红的眼睛。不像愤怒，更像是某种被逼到绝境的兔子，充满了惊恐、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褚小辉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那一巴掌，似乎用掉了他大半的力气。
沈东升到嘴边的粗口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抬手摸了摸发麻滚烫的脸颊，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尝到一点淡淡的铁锈味。他没生气，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像饿狼盯上了猎物，闪着奇异的光，一瞬不瞬地锁着褚小辉。
这样的沈东升，哪儿还有半点精英的影子，活像是个撕下伪装的地痞。
“嗬，”沈东升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褚小辉，几天不见，你他妈越来越娘们唧唧了？打人都跟娘们似的扇耳光？能不能来点爷们儿的？”
褚小辉嘴唇抿得死死的，他自小到大的人生，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态度对他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神里的祈求意味更浓了，他下意识地想把身后的弟弟挡得更严实些。
褚小飞一听沈东升这语气，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身上那股子狠厉劲儿就有点压不住了。
褚小辉死死挡住褚小飞，不让他往前动一步，压低声音说：“不要乱动，不要说话。”
沈东升这才把目光转向褚小飞。
这一细看，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褚小飞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他哥身后，帽檐下的脸上带着明显的茫然和陌生，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而且，眼前这个褚小飞，虽然眉眼间那股天生的桀骜劲儿还在，但整个人的气质……却莫名透着点七八年前的影子，少了近些年的阴郁沉闷，多了点……张扬肆意？
这怎么回事？失忆了？脑子受伤了？
沈东升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凑近褚小辉，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褚小辉，我不管你现在搞什么鬼。你自己找个理由，先把褚小飞安顿好，让他休息。咱俩，必须单独谈谈。”
“不行！”褚小辉想也不想就拒绝，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利，“我爷爷病重，在医院等着，我们必须马上过去！”
“哟，孝心可嘉啊。”沈东升皮笑肉不笑，“那你猜，要是现在我就当着褚小飞的面，把燕一北怎么为他发疯、怎么自杀未遂、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事儿全抖落出来，你这宝贝弟弟还去不去看他爷爷？嗯？”
褚小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沈东升……平时风度翩翩的，嘴角总是挂着绅士的笑，商场上这么多年，大家在不少场合打过照面，每次都是温温和和的，从没见他有过一次失态的。
可现在……沈东升一副混不吝的架势，简直就是个地痞流氓。褚小辉大口呼吸，知道这混蛋真能干得出来。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沈东升欣赏着他挣扎的表情，慢悠悠地添了一把火：“你自己选，是咱俩好好谈，还是我‘帮’你跟你弟弟‘好好聊聊’？”
褚小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一片灰败的妥协。他转过身，努力对褚小飞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小飞，哥这边突然有点急事要跟沈总谈。你刚下飞机也累了，这样，你先自己打辆车去爷爷住的医院，地址我发你手机上。我谈完事马上过去找你，好不好？”
褚小飞看了看哥哥，又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个眼神灼热、看起来不太友好的男人，说什么也不肯走，如果不是大哥一直拦着，他说什么也要跟他干一架。
褚小辉背着沈东升对他摇了摇头，眼里透出一丝祈求的意味。
褚小飞墨迹了一会儿，但他对哥哥有种本能的信任，眼见他哥一直坚持，他们也没什么时间再能耽误，到最后只得点了点头：“好，哥你快点。”
看着褚小飞乖乖走向出租车等候区，褚小辉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他狠狠瞪了沈东升一眼，跟着沈东升走向一辆早已等候在路边的黑色商务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这车明显改造过，内饰豪华，沈东升一上车就拉起了前后排之间的隔板，车厢后半部分瞬间成了一个密闭的、隔音极好的私密空间。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褚小辉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语气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无力感。
沈东升没跟他绕圈子，竹筒倒豆子般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从燕一北收到神秘邮件开始，到停止收购“叮当茂”转而进行巨额资金扶持，再到查出赵旋和周延勾结陷害褚小飞的真相，最后重点描述了燕一北在以为褚小飞死后是如何崩溃、如何一次次自杀、如何出现幻觉和精神失常的。
“……褚小辉，我掏心窝子说，燕一北那孙子是真栽了！他以前是混蛋，是眼瞎心盲，可他是真爱你弟弟！爱了十年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人快不行了，就吊着一口气！算我求你了，让小飞去见见他，跟他说句话，哪怕就一句‘我没死’，这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兄弟！”沈东升说得口干舌燥，眼睛都急红了。
褚小辉听完，却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睁开眼，看着沈东升，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彻骨的恨意和坚决：“沈东升，你说完了？燕一北爱不爱我弟弟，关我们屁事？他当初把我弟弟当条狗一样呼来喝去，逼得他走投无路跳河自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我告诉你，燕一北是死是活，那是他的报应！我弟弟现在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忘了那些糟心事，谁也别想再把他往火坑里推！除非我死了！”
沈东升的邪火儿也上来了：“褚小辉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真把我逼急了，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怎么样？”褚小辉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地逼视着沈东升，打断了他的威胁，“动手？把我们兄弟俩绑了？沈东升，你可以试试看！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让我弟弟再见到燕一北，我就有的是办法让燕一北死得更快！你信不信？”
沈东升被他眼里的狠绝震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褚小辉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也看到了，小飞他不记得你们了。在他的记忆里，燕一北充其量就是个高中同班的普通同学，连名字都可能模糊了。这已经是我看在他当年……好歹真心喜欢过燕一北的份上，手下留情了。你要是再逼我，我不介意再找医生给他做一次‘记忆调整’，让燕一北在他的记忆里变成一个校园霸凌他的混蛋、一个人渣！你觉得，到时候小飞还会想见他吗？燕一北还能承受得住吗？”
沈东升听得浑身冷汗直冒，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他看着褚小辉，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那个以前看起来有点懦弱、遇事只知道躲的褚小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狠了？为了保护弟弟，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褚小辉……你他妈……疯了……”沈东升喃喃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威胁？褚小辉显然不吃这套，甚至反将一军。恳求？对方心如铁石。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车子就在这时停在了医院门口。褚小辉不再看沈东升，直接推门下车，正好看到褚小飞也从出租车上下来。褚小辉赶紧迎上去，拉着弟弟快步走进了医院大楼，仿佛沈东升是什么致命的病毒。
沈东升坐在车里，看着兄弟俩消失的背影，一拳狠狠砸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怎么办？他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是武易打来的。
“沈哥！不好了！燕先生他……他不见了！”武易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慌，“我就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回来他人就没了！监控看到他穿着病号服，连鞋都没穿就跑出去了！我们的人正在附近找，可他电话打不通！沈哥，我怕……怕他又想不开……”
沈东升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炸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给燕一北打电话，果然，无人接听。他深吸一口气，顾不得燕一北是他老大了，他现在只想爆炸！
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编辑了一条短信：
【燕一北！你他妈给老子听着！褚小飞没死！我找到他了！就在中心医院！他脑袋受了点伤，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你人必须好好的！别作死！赶紧回电话，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接你！你要敢出事，我他妈这辈子都不让你见褚小飞！】
信息发出去后，沈东升握着手机，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燕一北的号码！
沈东升立刻接起，声音都在抖：“喂？老大？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燕一北有些飘忽但异常清晰的声音，报了一个地址，是离医院不远的一个街心公园。
沈东升立刻让司机开车过去。在公园的长椅上，他找到了燕一北。只见燕一北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光着脚，脚底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伤口，有些地方还渗着血珠，整个人狼狈不堪。
然而，最让沈东升心惊的是燕一北脸上的表情——他竟然在笑！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神经质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不正常的光彩。
“东升……”燕一北看到沈东升，笑着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他回来了，还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儿全忘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沈东升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沉重和不安。这根本不是恢复正常，这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
“老大，你……你先冷静点。”沈东升试图安抚他，“你看你这样子，鞋也没穿，脚都破了。我们先回医院处理一下伤口，换身衣服，收拾得精神点再去见小飞，好不好？你这样去，万一吓着他怎么办？”
他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甚至可能要用强，没想到燕一北听了他的话，竟然认真地思考起来，然后点了点头，喃喃道：“对……不能吓着他……得好看点。”
褚小飞，好像是很喜欢他这张脸。
燕一北有些幸福的想，太好了……他还有再靠近褚小飞的机会。
沈东升心里五味杂陈，赶紧把燕一北扶上车。他让司机往褚老爷子住的那家医院开，到最近的一家大型商场停。他带着燕一北，近乎粗暴地快速买了一套合身的衣服和一双软底鞋，又强行按着他在商场的洗手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换掉了那身刺眼的病号服。
收拾一番，燕一北看起来总算没那么吓人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血丝，但至少外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只是他那双眼睛里压抑不住的急切和那种诡异的兴奋感，让沈东升始终悬着一颗心。
两人匆匆赶到中心医院。褚老爷子住在VIP病房区，管理严格。沈东升亮明身份，又塞了点钱，才被允许带着燕一北上楼。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沈东升和燕一北刚走到ICU病房所在的楼层，拐过弯，就看到不远处，褚小辉正扶着褚老爷子病房的门把手，似乎刚出来。而就在他身后，褚小飞也正好从病房里走出来，大概是探视时间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燕一北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骤然停止。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穿透了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死死地、贪婪地钉在了那个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身上。
褚小飞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道过于灼热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目光望了过来。
目光相撞。
燕一北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胸膛起伏，嘴唇无声地颤抖，像是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又被巨大的情绪堵住了喉咙。
而褚小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随即是纯粹的、毫不作伪的……陌生和疑惑。他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这个死死盯着自己、眼神复杂得让他看不懂的男人。
一只手伸过来拽住褚小飞的胳膊，将他拉到身后。
褚小辉站在褚小飞身前，对上燕一北。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部勇气，几乎刚站定，冷汗就冒出来了。
“燕总，这么巧。小飞，这是你的高中同学。”褚小辉吞了吞喉咙，无论他说的话有多离谱，只要车里的话沈东升听进去了，他就一定能帮他兜回来。
“小飞，你们好多年没见了，我和东升是老朋友，燕总和东升也是好哥们，还要多谢你们一起来看我爷爷。”
褚小飞的视线在褚小辉和沈东升、燕一北之间扫了一圈，从下飞机见到沈东升，这男人身上可让人看不到半点儿“哥哥的好朋友”影子。
至于他身边这位“燕总”……
褚小飞细细在回忆里搜索着，可是头却一阵剧痛，他晃了晃没站稳差点摔倒地上，在大哥惊恐的呼叫声中，“燕总”比谁动作都快，一把抱住了他。
“谢、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燕总”的手掌在他背后摩挲有一会儿才放开，可是却不会让人觉得情|色。
褚小飞借着“燕总”的支撑站稳，说什么也不敢想了。褚小辉就这么会儿便浑身发软，不敢再试探弟弟让他胡思乱想，抢先给了答案，“燕总是你的高中同学，他叫燕一北。你要是想不起来就算了，不是很重要的事。”
褚小飞有点尴尬，他虽然确实不怎么把同学当回事儿，但毕竟人家特地来看他爷爷，刚刚又帮了他，当人面儿直接这么说，还真是有些不像话。
他大哥还挺有性格。
“……是，我们是高中同学……东升和小辉哥是好朋友。”
“咳咳咳！”
“咳咳咳！”
沈东升和褚小辉突然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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