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这爆咳来得那叫一个齐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VIP病房区空气里掺了辣椒面儿。
褚小辉吓得心脏直突突。
沈东升表情有丝扭曲，有一点想笑又觉得不是时候，硬憋着都岔气儿了。
他认识燕一北多少年了，什么时候听这位爷这么“礼貌谦逊”地称呼过褚小辉？还“小辉哥”？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别是他这疯劲儿又添了新花样。
褚小飞站在他哥身后，心里隐隐有些纳闷儿，可他大哥咳得脸红脖子粗的，一时他也不知从何问起。
略过心底那丝怪异感，褚小飞垂着眼只沉吟了片刻，眼光就落在了燕一北身上。
那人手掌的滚烫似乎在他背后烙了印。手劲儿很大……但他没有觉得讨厌或者被冒犯，反而有种说不清的稳妥感。
燕一北刚刚说完那句话就又沉静下来，这会儿低着头，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好像刚才那声称呼用掉他多大劲儿似的。
沈东升和褚小辉这么一番天翻地覆的咳嗽，反而把刚刚那种剑拔弩张的僵硬气氛给冲淡了不少。
沈东升也顺过气儿来了，看气氛好转赶紧抓住机会打圆场。他脸上堆起生意场上那套惯有的、看起来挺热络的笑：“刚刚被消毒水味儿呛了一口，让小飞见笑了。那……这都到饭点儿了，咱们这帮老同学、好哥们儿的好久也没见了……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也算给……给小飞接风洗尘了。”
他说着，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褚小辉，话里的意思却带着只有两人才懂的威胁之意。
褚小辉心里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开口推辞，语速快得跟抢答似的：“就不麻烦了，小飞他刚下飞机，我俩时差还没倒过来，而且他之前……之前身体受了挺大的伤，这才刚痊愈出院没多久，医生嘱咐得好好休息，不能累着……”
褚小辉顶着对面两个男人犹如实质一样重压的眼神，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还是坚持着说：
“……我们得赶紧送爷爷回病房，然后自己也回去歇着了。”他一边说，一边手下用力，想把褚小飞往自己身后再藏藏，语气里的抗拒几乎凝成了实体。
沈东升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没接褚小辉的话茬，反而转向燕一北，像是随口一提，声音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老……一北，你看小辉，还是这么客气。咱们好歹也算老朋友了，几年没见，一起吃顿饭都不赏脸，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他这话听着是抱怨，实则每个字都敲在褚小辉的心尖上——提醒他刚才编的“好朋友”谎话，别自己打自己的脸。
褚小辉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瞪着沈东升，对方却回给他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
燕一北听到褚小辉那句“刚痊愈出院”，心口就有些闷痛，不想在褚小飞面前出丑，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向左胸的位置，想把这疼摁回身体里。
他那里隔着衣服，似乎还能隐约摸到一道早已愈合的疤痕轮廓，只是他越不想出丑身体反而无法抗拒本能，胸口针扎似的泛起一阵尖锐的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燕……”褚小飞离得近，最先察觉到他的异样，下意识想问他怎么了，一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沈东升和褚小辉也立刻注意到了燕一北的状态不对。
沈东升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祖宗可别再这儿出什么事。
他赶紧上前一步，虚扶了燕一北一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都得好好吃点东西！一北你这肯定是低血糖了，再加上刚从医院跑出来……走走走，什么都别说了，就旁边那家‘璟晟阁’，随便吃点，咱赶紧的！”
他这话既是说给燕一北听，更是说给褚小辉听，直接把吃饭上升到了“救人”的高度。
褚小辉看着燕一北那副喘不上气、脸色发青的样儿，到嘴边的拒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倒不是心疼燕一北，他是怕！怕万一燕一北真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沈东升非得疯了不可……
……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弟弟。弟弟正看着燕一北，眼底透着一丝担忧……哎，无声叹了口气。
“……行吧。”褚小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巴巴的。
褚小飞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他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奇怪的“高中同学”和哥哥的“好朋友”……有点好奇。
“璟晟阁”是离中心医院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的侍者引着他们穿过流光溢彩的大堂，直接上了顶层的中餐厅。餐厅包间私密性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
落座的时候，几个人微妙拉扯了一番。
沈东升拉着褚小辉坐一起，美其名曰“老朋友好好聊聊”。
燕一北默不作声地、极其自然地坐在了褚小飞旁边的位置。
褚小辉眼皮跳了跳，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又被沈东升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四个人里就褚小飞没想那么多，挨谁坐都一样。
菜是沈东升点的，都是些清淡好消化的菜式，显然是顾及着燕一北刚出院和褚小飞“刚痊愈”的身体。
侍者悄无声息地布菜、倒茶，包间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简简单单一顿饭……偏偏都各怀鬼胎。
燕一北从头到尾几乎没开过口。
他筷子动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那杯袅袅冒着热气的清茶。
但只要褚小飞一有动作，比如夹菜、喝水，或者转头看向窗外，燕一北的眼睫就会轻轻颤动。
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悄然落在褚小飞的身上。
褚小飞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心底一颤……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复杂的眼神。
翻滚着失而复得的贪婪、小心翼翼的审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还有一丝……近乎虔诚的迷恋。
他在自作多什么情……
褚小飞身体一顿，接着抬头想正面迎向燕一北。
燕一北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就迅速垂下眼。
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略显苍白的侧脸。
褚小飞收回眼神，摸着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可是喉间的干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人的眼神……不像老同学，倒像是……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不对劲。
沈东升是这顿饭的“主持人”，负责活跃气氛和……套话。
一大半时间他都在跟褚小辉扯了些不痛不痒的闲篇，什么国内变化大啊，U国气候怎么样啊。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东升状似无意地问：“说起来你们兄弟俩去U国……这得多少年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褚小辉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褚小辉心里一抽……忍不住又紧张起来。
沈东升这是要探他们的底了，想知道他到底把褚小飞的记忆“调整”到了什么程度。
还好他提前做了准备……
褚小辉咽下嘴里的食物，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尽力装得坦然：“嗯，差不多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语气稀松平常，仿佛也是一句闲聊。
燕一北眼皮一颤……
褚小辉……是将他在褚小飞的记忆里一键删除了？删得干干净净，连点渣都没剩？
燕一北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筋和血管微微鼓出来，指节泛白，下颌线绷得更紧了。
沈东升心里骂了句娘，面上却笑得愈发温和：“十年……还真是一晃神的事儿。那……小飞现在在U国是做哪方面的？”
褚小辉微微松了一口气，“这道题”他也早有准备！流畅地回答：“在一家咨询机构，做投融资方面的咨询业务。”
他可不是胡乱给弟弟编的身份，之前弟弟在大四临近毕业的时候，短暂在咨询机构实习过一段时间，脑子里应该会有残留的模糊印象。
褚小飞正专心对付一块清蒸东星斑，听到哥哥说起自己的工作，动作顿了一下，没吭声，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燕一北的眼神一直黏在褚小飞身上，心口也跟着一紧。
沈东升接过话头：“咨询机构好，锻炼人。不过说真的，小辉，不是我唱衰U国，那边投融资市场现在基本饱和了，竞争激烈，天花板也低。要我说，真不如回国发展。咱们华国现在机会多，市场空间大，尤其是金融这块，正是风口上。”
褚小飞抬起头，眼里有了点兴趣。
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对沈东升说：“沈总说得有道理。”
几个人刚开始还对称呼这事儿拉扯了一会儿，到褚小飞还是坚持叫沈东升沈总，叫燕一北燕总。
他对两个人的感觉……还是有些陌生，潜意识有点想划清楚界限。
“不瞒您说，我这次回来，确实觉得国内……嗯，感觉很不一样，有种特别的熟悉感，在U国那边，总觉得隔着一层似的。”
他说话的语气特别坦诚，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直率，甚至有点口无遮拦。
燕一北面色怔忪，像是被褪色的记忆击中了身体，紧接着记忆的洪水快将他淹没了……
是高中时代的……褚小飞。
这模样……这神态……燕一北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在高中校园里，穿着校服，笑得没心没肺，像个小太阳一样闯入他视线的少年。
“而且说实话，我现在那份工作，做得挺吃力的。感觉好多东西都不会，像是……像是知识储备跟不上似的。”他自嘲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笑容明亮又带着点桀骜的坦荡，好似这点儿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可能跟我之前生那场大病有关？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所以我琢磨着，要是真换工作，我也不求职位多高，宁愿从基层做起，踏踏实实再学点儿真本事。”
一番话下来，褚小辉脸色变了几变，想打断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燕一北嘴巴微微张着，鼻翼微微翕动。
褚小飞的眼神清亮，整个人带着点不经意的张扬和坦诚，甚至还有点小抱怨和小嚣张。
那个后来总是压着眉毛、眼神阴郁、沉默寡言的褚小飞……是被他逼成那样的。
燕一北一时失了神。
沈东升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燕一北一脚，他猛地回神，转头对上沈东升。
沈东升冲他使了个眼色，又清了清嗓子：“咳，听听，小飞这想法多实在！现在这么踏实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他顺势把话引向燕一北，“哎，一北，‘康衍’投资部最近不是正好在招人吗？我记得投资组是不是缺个业务经理，你看小飞这条件，这态度，多合适！”
燕一北接收到信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看向褚小飞，眼神里带着克制后的认真：“嗯。投资部业务经理，主要负责前期项目调研和初步分析，节奏快，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很锻炼人。就是……工作强度比较大。”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试试。”
褚小飞的眼睛亮了亮。
“康衍集团”他是听说过的，业内顶尖的大公司。他几乎立刻就心动了，转头看向褚小辉，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哥，我觉得……好像挺有意思的。”
褚小辉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脸上还得强装镇定：“小飞，你别冲动。咱们不是说好了，等爷爷情况稳定点就回U国吗？你那边工作虽然……虽然暂时有点不适应，但好歹是稳定的。国内这边什么都得重新开始，太辛苦了！”
“哥，”褚小飞看着他，脸上的兴奋淡去，换上了一丝疑惑和探究，正巧燕一北在走神、沈东升接了个紧急电话人不在，他也没想忍着，便压低声音继续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特别不想我留在国内？特别不想我跟……他们接触？”
大哥异常坚决的反对态度，和他平时支持自己尝试新事物的风格很不一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褚小飞这话问得直接，褚小辉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有点发白。
他最怕的就是弟弟起疑心。一旦褚小飞开始深究，以他的聪明劲儿，那些被精心掩盖的过去，很可能就会露出马脚。他不敢再坚持，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瞎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我就是……就是担心你身体刚恢复，太累了受不了。既然你想试试，那就……试试吧。”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艰难无比，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东升通完电话刚进包间就听到“试试吧”几个字，立刻打蛇随棍上，“这就对了！小飞能留下来发展，小辉你也能多陪陪老爷子，两全其美！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明天就让小飞去公司报到，先熟悉熟悉环境！”不给褚小辉反悔的机会。
事情就这么近乎荒唐地定了下来。
这顿饭的后半段，褚小辉基本没了声音，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褚小飞反而显得有些兴奋，和沈东升聊了不少关于国内行业情况的话题。
燕一北更多时候在沉默，看着褚小飞神采飞扬的样子，眼神深处泛起诡异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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