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一直深深烙在习鸢的记忆中。
那年初一,习鸢第一次参加全国青少年跆拳道锦标赛。
仅仅一分之差就能夺冠。
教练说她已经得十分优异,远超出他对她的期望,告诉她再多加苦练来年肯定能夺冠;祈繁芜和习常春也一直夸她厉害,说她是全国青少年中第二厉害的孩子;曲漾佳他们更不用说了,恨不得把她夸上天。
可大家越是夸奖她,习鸢心里就更难受,越发后悔那最后一脚为什么不躲过,明明她完全有时间有技巧可以侧身躲开,却因为对自己太自信,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竞技比赛的禁忌,习鸢一犯再犯,最终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
“海风不冷吗?”
习鸢怀疑自己幻听了,钟岘怎么会找到她?
可是她一扭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进入初中钟岘跟竹子生长似的,短短一年窜高了几十厘米,比她还高了。少年的轮廓越发清晰,别人脸上都或多或少会长几颗青春痘,他却依旧像小时候那样脸白净得像个白面馒头。
习鸢说不清此刻的确切感受,只能说不讨厌被他发现自己躲在了这个地方偷偷哭泣。
反正她从小到大的囧态,他基本都是亲见者,多一桩不多了。
钟岘自顾坐到她身旁,两人肩膀之间的距离约摸两三厘米,一扭头牵动身体就能碰到彼此。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习鸢抽了抽鼻子,抹去脸上的湿润:“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钟岘双手撑在后方,扭头看着她,肩膀磨蹭而过她的肩膀。
“因为心知道。”
“是心带我来到这里的。”
习鸢眨了眨眼,视线从无垠的海面挪到身边这人的脸上。
这两句话像是两颗小小的、几乎没什么重量的石头,扔进湖里,激起不太明显的涟漪,习鸢一压就没了。
她扬了扬嘴角,顺着他的话接:“那你的心真是堪比导航了。哦不对,你的心比导航厉害,导航还得输入目的地才能走,你都不需要。”
左耳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通过各种身体血管流到她心脏位置,左胸口蔓延出一股奇妙的、酥酥麻麻的感受。
习鸢想起某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好像是这样说的:左耳靠近心脏,重要的话要说给左耳听。
她缩了缩左胳膊,低下头,想探寻这股陌生的感受,却是转瞬即逝。
两人很安静,海浪扑向沙滩,卷走一片沙,留下一滩水迹。
那是海来过的脚印。
“你一声不吭离开,祈阿姨和习叔叔很担心你的。”
“我没有一声不吭离开啊,我不是在桌子上放了张纸条吗?说我需要半天一个人独处的时间,等情绪消耗完了,就会自己回去的。”
海风携带着水汽砸到脸上,习鸢撩起碎发别到耳后,风把身边人的声音吹得很不清晰,习鸢问:“什么?钟岘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为什么难过?”
钟岘忽然凑到了她左耳边,声音并不大不算刺耳,但他清冽的嗓音钻进耳朵,那股像电流一样的感触又从左胸口猛地一下蔓延开,震得习鸢愣在了原地,缓了三四秒脑子才重新开机。
她看向钟岘,四周没有灯,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却异常亮,像两个四百瓦电灯泡。
“没有难过,只是,觉得自己很平凡,且有点自以为是。”
“你不是以为平凡,自以为是是两个贬义词吧?”
习鸢看着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却无声给出了答案。
钟岘眺望远处,来了句:“七七,你真的长大了,有了这样深沉的心事。”
习鸢无语,“大哥,我今年周岁都十三了,没有心事才不正常吧?”
“哈,”钟岘眼睛里流露狡黠的神采,凑近她,近到习鸢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你终于承认我是大哥了?嗯,不错,再叫声来听听。”
“去你的。”习鸢一把推开钟岘,扭头展颜。
两人又安静坐了会儿,直到习鸢觉得风打到胳膊上凉得起鸡皮疙瘩,她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子:“走啦,回家。”
钟岘跟在她身后,倏忽,习鸢顿住脚步。
钟岘:“怎么了?”
习鸢眼神略点幽怨地看向钟岘,钟岘低下头就见她手捂住肚子,他明白这小姑娘为什么停了:“饿了?”
习鸢点头。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两人走回到商业街,没几家店还在营业。
走了大半天,只有一家披萨店的招牌还亮着。
“吃吗?”
习鸢不挑食,能吃就行。
两人走进去,正在擦桌子准备打烊的老板见到还有人进来,吃了一惊。
“还能点餐吗?”钟岘问。
老板挥挥手:“不点了不点了,打烊关店了。”
钟岘退回到店门口,指着门上的营业时间,说:“上面说十一点半才关门,”他抬起手腕的机械表:“现在距离关门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整。”
老板噎住。
钟岘走上前,眼里泛起祈求:“老板,你行行好,我朋友她今天考试没考好,心情很差,她就爱吃你家店的披萨,我们是从郊区打的来的,时间晚了些。你看能不能再为我们做一份?如果材料不够,半份也成。”
习鸢瞪大眼。
什么考试没考好?她现在成绩又回到从前能和钟岘决一高下的程度了。
什么郊区来的?他们明明是从海边回来的。
呵。
习鸢抿紧嘴压住上翘的弧度,钟岘这瞎掰扯的能耐真是跟着他年纪的增长而增强啊,这一点,习鸢很是敬佩他。
老板看向习鸢,习鸢配合钟岘的表演,眼尾和嘴角朝下,肚子很合时宜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老板:“……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他叹口气,终究是心软地放下了抹布,“小姑娘等着,我去给你做。”
习鸢眼睛瞬间明亮,和钟岘对视一眼,给老板鞠躬:“谢谢老板,老板日后绝对财源滚滚。”
一套一套的说辞把老板哄得乐呵呵地进入厨房。
几分钟后老板端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披萨放在两人面前:“没什么料了,你俩将就一下,下次,下次叔叔再给你做最经典完整的披萨。”
“嗯!谢谢叔叔。”
习鸢吸一口披萨的香味,眼睛亮闪闪得和钟岘说:“好香。”
钟岘觉得她此时真的好像一只被投喂满意的小猫猫,笑着扬扬下巴:“那快吃。”
习鸢用刀叉割下一块披萨,吹吹气,咬一口,口腔霎时布满浓郁的披萨香。唯一缺点就是太烫了点,习鸢张着嘴,用空着的手放在嘴边上下扇风,食物在嘴里又翻滚一边,含糊地说着:“好烫好烫。”
钟岘笑意更浓了,他别掉习鸢嘴角不小心吃进去的一缕发丝,举动自然,说:“慢点吃,有时间。”
习鸢摇头:“不行,老板还得收工呢。”她咽下嘴里的披萨,注意钟岘一直看着自己,以为他也想吃,撕下一块递给他。
钟岘摇头:“我不饿,你吃。”这块披萨就巴掌大点,哪够两人吃的,怕是她自己都吃不饱,钟岘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钟岘抽出一个塑料杯,掺了杯温水。他记得今天还是七七的特殊日期。
老板刚好在这边,和他说:“你们关系很好啊,就你带着她来,小姑娘也蛮依赖你的。”
钟岘看向窗边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姑娘,仿佛透过这一幕,看见了多年前,他进入天河幼儿园的第一天,单明昼指着窗边一个全身裹满阳光,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介绍她是小霸王。
小霸王吗?
嗯,是个嘴硬心软的小霸王。
“是啊,我们关系非常非常好,我看着她长大的。”
可不就是看着她长大吗?
习鸢今年芳龄十三,已经出落成大姑娘模样。她不知道,学校里有很多男生都说她是全校最美的女生,这点钟岘也举双手双脚赞成,可一旦听见他们说要给习鸢表白,幻想习鸢站在他们身旁时,钟岘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们配不上七七,七七的男人应该是世界上最顶最优异的。
所以,他会为之付出常人双倍的努力。
习鸢吃完,站在一边静等钟岘付钱。
钟岘掏掏左裤兜,没有拿出什么,转而掏到右裤兜,然后是后面的裤兜,脸色蓦然一变,僵硬地看向习鸢。
习鸢:“怎么了?”
钟岘伏在她耳边,低语:“我好像,没带钱。”
习鸢瞪大眼。
“你有带吗?”
习鸢掏掏口袋,空空如也。
两人大眼瞪小眼。
老板站在前台,将两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双手抱臂冷哼:“没钱?”
两人怯怯地看向老板,钟岘讪笑:“老板,我们出门太急,忘带钱了,可、可不可以先赊账,我们明天一定过来还。”
老板打量两人,穿着都不算差,“本店不接受赊账。不过看在你俩是孩子,又千里迢迢赶来的份上,你俩帮我打扫卫生,洗下碗就抵钱算了。”
两人松口气,庆幸遇到一个心地善良的老板。
习鸢拿起一个盘子,要去水槽洗,还没拧开水,下一秒一双手从旁边伸出夺过她手里盘子,挤开她:“我来洗碗,你去扫下地吧。”
“地你刚才扫了。”
“那你去搬椅子。”
“椅子老板搬好了。”
“……那你去坐着吧,我洗完咱们就回家。”
习鸢看向一旁堆成山的盘子,“你一个人得洗到什么时候,我来帮你咱两快些。”
“是啊,小伙子。”老板倚靠在门口,笑得意味深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哦。”最后的语气词还陡然上扬,透露出一股轻佻的意味。
钟岘默默翻了个白眼。
“那好吧,你在一旁擦盘子,然后放到柜子里去。”
习鸢不懂为什么,随即她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看向钟岘,“钟岘,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姨妈期三个字没说来,习鸢见到钟岘的耳尖泛红,他点下头,嗯了一声。
习鸢倒也不是尴尬。
她发育得早,生理课和祈繁芜还没来得及教会她月经的事情,初潮就降临了。
那晚偏逢两个大人不在家,她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身下黏黏的,鼻尖窜进一缕一缕的腥味。
她开灯一看,摸到一手的血。
这可把她吓坏了。
赶紧下床,看见三分之二的床上都是血,刺红的颜色让她头有些发晕。
她去厕所处理,却找不到“伤口”,怎么都不了血。
想去医院,刚出门就看见了钟岘。
钟岘事后解释说他下来喝水,发现她家亮了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钟岘看见那时的习鸢,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可言,发丝糊在脸上,吓人得很。以为她突发了什么大病,比如阑尾炎之类的,想都没想直接背上她,就往医院跑。
那个时候习鸢比钟岘身量大,钟岘好几次踉跄差点摔倒地上,但习鸢却一直稳稳当当在他背上。
就像现在。
风吹过耳际,习鸢眯开眼,看见一片白净的皮肤上有一粒芝麻大的小痣。
“钟岘,你脖子后面有颗小痣欸。”
“是吗?”钟岘将她朝上颠了颠,驮稳她,“我今天第一天知道。”
习鸢伸出手点了点,没注意到身下的少年身子顿时僵住,停下来原地:“可能是之前都被衣领挡住了,今天你背我,衣服往下,被我看见了。”
钟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啊——这样啊。”
他抬起步伐继续往前走。
习鸢觉得钟岘的嗓音有些不太对:“你声音怎么哑了?”
她侧头,看见钟岘喉咙的位置凸出的那个地方上下滚动一番,发出沙哑的声音:“可能有些渴了吧,没事。”
他说话的时候,那个凸出的地方也会上下动动,习鸢的手比脑子快,等她反应过来,手已经摸了上去,到最尖的地方点了点,嚒,奇怪的感受,为什么男人这个地方会像是卡了个鸡蛋一样呢?她摸摸自己的,虽然也有但没有那么明显。
上过生物课,她当然知道这是男性特征之一。
在习鸢没看见的地方,钟岘的眼睛黑得不见底,但又像有两簇绿幽幽的火光在燃烧。
“七七。”
习鸢已经合上了眼,从鼻子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回复。
钟岘好像又说了什么话,真奇怪,怎么每次她睡着之前都有人和她说话?之前妈妈抱着她说钟岘可怜的时候也是这样。迷迷糊糊的她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不出的任何一个字。
习鸢用尽力气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没来得及听见回复,她沉睡了过去。
平缓均匀的呼吸撒在钟岘的脖颈,脸侧,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撑住习鸢双大腿的双手,白皙得可见数条青筋,此刻根根暴起。
这一晚,钟岘的回复,只有晚风,月亮,和梧桐树知道。
《左耳》原话:
“左耳靠近心脏,甜言蜜语的话要说给左耳听。”
但“甜言蜜语”用在这儿不太恰当,所以改了改。
一更,晚上六点半还有一更~
希望喜欢[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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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时候—系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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