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惊鸿一瞥后的数日,温见宁的生活似乎并未泛起太大的涟漪。她依旧每日按时上学、放学,穿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厚厚的刘海被小心地整理过,甚至用了点自制的、更防水的发膏固定,脸上的妆容也刻意加深了一分,确保万无一失。她刻意避开了那条遇到黑色轿车的巷子,宁愿绕远一些的路。
那日雨中短暂的失控,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虽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表面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安慰自己,或许那只是某个路过的富家子弟,一时兴起的好奇,转眼便会忘记。香港这样大,人海茫茫,哪能那么容易再遇?
她依旧喜欢待在属于自己的安静角落,看书,习字,或者进入空间,享受那独属于她的、无人打扰的静谧时光。空间里的灵泉潺潺,瓜果飘香,是她最大的慰藉和底气。母亲苏晚晴偶尔会担忧地看着她过于沉静的模样,但见她一切如常,也只当她是性子喜静,并未深想。
然而,温见宁并不知道,那日巷中短暂的相遇,对于另一个人而言,绝非转瞬即忘的插曲。
谢氏集团总部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繁忙的景色,但端坐在宽大黑檀木办公桌后的少年,却对窗外的繁华盛景视若无睹。谢景行指间夹着一支纯金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而冰冷的轻响。他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低沉冷冽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
进来的是他的心腹助理,阿忠。阿忠约莫三十岁年纪,相貌普通,穿着合体的西装,眼神精明干练,行事作风却极为低调高效,是谢景行近年来一手提拔起来、绝对忠诚的下属。
“少爷,您要查的人,有消息了。”阿忠躬身,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谢景行面前。
谢景行敲击桌面的动作骤然停止。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夹上,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说。”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直接命令。
“是。”阿忠语气平稳地汇报,“根据当日车辆行驶路线和时间,以及您描述的校服款式和女孩的大致年龄,我们排查了附近区域的女子中学。最终锁定圣心女子中学。通过询问学校附近的店铺和人力车夫,结合一些……非常规渠道的信息,确认了目标人物。”
他略微停顿,看了一眼谢景行的脸色,才继续道:“女孩名叫温见宁,今年十二岁,就读于圣心女中初中部。是上海南迁来的纺织商人温鸿远的女儿,排行第六,是家中五姨太所出的庶女。温家如今住在湾仔一带,家境尚可,但与其全盛时期不可同日而语。温鸿远此前因捐赠粮食赈济内地灾荒,在港岛上海同乡圈里略有薄名。”
“温见宁……”谢景行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仿佛碾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原来她叫见宁。见宁,愿见安宁?倒是符合她那双清澈却又仿佛看透世事的眼睛。
“性格如何?平日……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锐利如刀。
阿忠早已将资料烂熟于心,立刻回答:“根据学校老师和相熟同学的反馈,温六小姐性格十分……内向安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平庸。成绩中上,不擅交际,在姐妹中存在感很低。平日穿着朴素,总是低着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据说是因为额角有一块不小的胎记,所以常年以此遮掩,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胎记?”谢景行眉峰微蹙。那日雨虽大,但他看得分明,那张惊世容颜上,何来什么碍眼的胎记?分明光洁如玉,毫无瑕疵。
“是,外界都这般传闻。”阿忠确认道,随即又补充,“不过,也有两个人力车夫提及,偶尔在雨天或傍晚,见过温六小姐没有刘海遮挡的侧脸,惊为天人,但都以为是自己眼花,或者认错了人。因其平日形象与惊鸿一瞥相差太大,并未引起注意。”
谢景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伪装。
而且是极其高明、成功的伪装。
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连他都要被蒙骗过去。一个商贾庶女,在这繁华又复杂的港岛,拥有那样一张足以引来无数灾祸的脸,却懂得用如此方式将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安然活了十二年。
这份心性和智慧,绝非资料上显示的“木讷平庸”。
有趣。
非常有趣。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日她仓惶逃离,并非只是因为暴雨,更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感知到了危险。好敏锐的直觉。
“她平日都与哪些人来往?”谢景行的手指重新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显示他正在思考。
“几乎不与家族以外的异性来往。在学校也是独来独往居多,偶尔与其嫡姐温见萱、庶姐温见蓉一同出现,也多是作为陪衬。”阿忠如实禀报,“温家家风尚可,但内宅女眷间也难免有些小龃龉。这位六小姐似乎很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谢景行沉默了片刻。
办公室内只剩下他指尖敲击桌面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阿忠的心上,让他愈发恭敬谨慎。
忽然,敲击声停了。
谢景行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负手而立,俯瞰着脚下的香港。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冷硬的光晕。
“备车。”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阿忠微微一怔:“少爷,您下午还有一个与汇丰经理的会面……”
“推迟。”谢景行打断他,语气没有半分商量余地,“现在,去温家。”
阿忠心中巨震,但脸上不敢显露分毫,立刻躬身:“是,少爷。我立刻去安排。”
他快步退出办公室,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少爷竟然要亲自上门?只是为了一个只见了一面、家世普通的商家庶女?这……这简直前所未有!以少爷的身份和性子,即便看中了,通常也是让人传句话,或者安排一次“偶遇”,何须如此兴师动众,亲自登门?
看来,那位伪装得极好的温六小姐,在少爷心中的分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谢景行依旧站在窗前,目光幽深地看向湾仔的方向。
他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更不喜欢等待。既然找到了,那就要立刻握在手里。迂回试探、慢慢接近?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要用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闯入她的生活,告诉她,也告诉所有人——
她,温见宁,从被他看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属于他谢景行。
至于她愿不愿意,温家同不同意,外界会如何议论……这些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想要的,就必须得到。
……
湾仔,温家宅邸。
下午时分,温鸿远正在书房里核算最近的账目,林静仪则在客厅里听着留声机,喝着英式红茶,监督着几个女儿练习插花。温见萱和温见蓉显然对此更感兴趣,努力摆弄着花枝,试图博得嫡母的称赞。温见宁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看似在阅读,实则心神早已放空,享受着这无人关注的宁静。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管家福伯几乎是脚步踉跄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惊慌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老爷!太太!门外……门外来了贵客!”福伯气喘吁吁,话都说得不太利索。
温鸿远从书房闻声出来,不悦地皱眉:“慌什么?什么贵客让你如此失态?”
“是……是谢家的车!谢家那位大少爷……亲自来了!”福伯的声音带着颤抖。
“谢家?”温鸿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谢家?”
“还能是哪个谢家!”林静仪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的悠闲瞬间被震惊取代,“香港顶尖的那个谢家!谢正坤家的那位独苗继承人——谢景行?!”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客厅。
谢家!那可是真正的香港顶级豪门,跺跺脚整个港岛都要抖三抖的庞然大物!温家虽然以前在上海也算富甲一方,但到了香港,在谢家这种巨鳄面前,简直渺小如蝼蚁。两家平日绝无往来,地位悬殊犹如云泥之别。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突然亲自驾临温家这等小门小户?
温见萱和温见蓉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期待。谢景行!那个传说中英俊无比、却也冷酷无比的谢家继承人?他怎么会来?
唯有角落里的温见宁,在听到“谢景行”三个字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沉,握着书页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谢家……雨天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那道冰冷锐利的视线……
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刻意让眼神显得更加茫然一些,仿佛完全不明白“谢景行”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内心深处,已经绷紧了一根弦。
“快!快请!不!我亲自去迎!”温鸿远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长衫,声音都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变了调。他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谢家继承人亲至,这对温家来说,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林静仪也赶紧吩咐佣人:“快把这里收拾一下!换上最好的茶和点心!”她自己也紧张地理了理发髻和衣襟。
整个温家,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瞬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惶恐与激动情绪的混乱之中。
温见宁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凝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迅速,如此霸道,如此……不容抗拒。
她轻轻合上手中的诗集,如同合上最后一丝侥幸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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