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来之后，王大娘到处和人说江妩捉了病鸡家去，就等着看笑话，可一天、两天，连着四五天过去了，也没听到一点动静。
一开始家里养鸡的村民担心，要是真是病鸡瘟鸡，那自己家的家禽不都危险了？
“嗐，净胡扯，人家鸡健康着呢。”
那天车上的妇女看不过眼出来说话，怕人不信，还特意领了上江妩家看。
结果就是，但凡往她院子里张过一眼，谁都夸一群小鸡养得精神。
怎么说呢？旁人家也有捉了鸡仔从小开始养的，但谁家也没她家的这群小鸡活泼干净。一个个像是金黄色的小毛绒团子格外活泼，连声音都显得更清脆。
再看院子布置那叫一个规整。
院子中央好几根细竹竿撑着尼龙网圈出块空地，里面摆着干干净净的水盘和食碗。靠墙的旧笼拆了，改了顶半人高的茅草棚舍。棚子里面三层矮架子，每层都放着十来个干草编的鸡窝。
同村人上门看的时候，江妩坐在门槛上正带着俩孩子在给稻谷掐稻梗。问她为什么要掐，她指了指喉咙，反问俩孩子有没有发现小鸡有时候啄稻子吞咽艰难，噎得伸颈子。
朱培杰一呆，“我以为它们天生就这样。”
江妩摇了摇头，是因为小鸡仔喉咙细，稻谷要是竖着正好能吞下去，要是横着到了喉咙里，就卡嗓子，再多了一截稻梗那就更难咽了，要很用劲伸颈子才能顺下去。
小动物不会说话，江妩道：“虽然是畜生，不好好养，它们也可怜。”
这话一出，不止两个孩子有触动，院子外的人也是感慨。养过不少鸡，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么个说法。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人一瞬间脸红，人家的鸡比自家养的要细致精神的多。
见过人家院里的样子，他回去再听到什么病鸡的话再不信了，反倒见王大娘又在到处危言耸听，忍不住当面拆台。
“还养殖场干过呢，我看水平还不如人家一半。”
王大娘气得瞪眼，说者无心，一些人却在心里留下了个“朱玉兰会养鸡”的印象，当然这是后话。
小鸡几乎一天一个样，很快羽毛长起来，从一个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黄团子变成各种花色的走地鸡，不变的是朱培杰对它们的宝贝程度。
大概是小鸡被他亲手抱回来的，小儿子对江妩那天的话印象深刻。现在每天惦记着要放鸡喂鸡，放学就回家，连弹珠都少打了，其认真程度小伙伴看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那些鸡还就认他赶。
小红，也就是救回来的那只，原本最瘦小，几个月以来被他重点喂养，像气球一样，短短时间长到小腿高，如今雄赳赳气昂昂，已经成了村里有名的鸡霸，嚣张到连狼狗都敢去叨两下。
小红每天早晨天一亮就打鸣，把家里人并左邻右舍都叫醒，就完成任务一般出门去了。自从有了它，家里大人小孩上学的、下地的再没睡迟过。
江妩有时会在村头看见它和狗干架，有时会在村尾看见它，说不上它是觅食还是玩耍，她都纳闷，一个鸡怎么整天比人还忙。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
鸡在长大，人也是——叶骏生考上了高中，朱培杰也升上初中了。
这个学期末的有一天，叶骏生难得地找上江妩。
彼时她坐在院子里缝细网，叶骏生搬了个小马扎在她对面坐下。
江妩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儿子，朱培杰有想要什么都这样找她撒娇，她心中刚道今天倒是沉得住气半天没说话，没想到一抬头，居然是叶骏生。
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叶骏生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他是总见朱培杰这样蹲在江妩跟前，今天正好有事说下意识就这样了。
“咳。”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赶忙找个话题。“您……这是在做什么？”
江妩看出他大概有事，也没点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手里。
“哦，我扎个舀兜子，打算去池塘捞些浮萍回来。”
“捞浮萍？”叶骏生诧异，本来随口一问，这下是真好奇了。
浮萍……就是水藻吧。
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早年苦时候穷人家没有吃的就捞池塘里的水草吃，难不成，他家现在也到了这个地步嘛？那自己接下来的话是不是不该说……
江妩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忽然僵住了，自己给家里的小鸭捞一点浮萍怎么了，至于这么备受打击的表情。
没错，继养鸡之后，江妩家院子又添了新成员，十来只小鸭。
是有散养户听说她鸡养得好慕名来交流的，江妩没藏私，也不大在意地把自己的喂养方式告诉了对方，从喂玉米稻谷到早晚打扫一次鸡圈，那人脸上不时闪过恍然，江妩没当回事，没想到隔天就收到一箱小鸭苗作为感谢。
她惊讶之下赶忙让人拿回去，直说只是自家养着玩，不成气候，哪知道对方直说江妩传授了技术一定要收，放下箱子就走，没办法，最后只好在鸡舍旁又搭了个窝棚。
小鸭好养，五谷杂粮小鱼小虾啥都吃，江妩发现它们最爱吃水藻，经常去池塘玩水，但是这两天却不下水了。
难不成水塘里的水藻吃完了？她跟着去看才发现原来不是，不知哪来一群野鸥占了水塘，小鸭子数量不敌体型又小，一靠近就会被又尖又长的鸟喙啄得体无完肤。
江妩试着驱赶过几次，可这帮鸥坏得很，见到人来会躲开，人一走又会飞回来。她又没办法天天守着池塘，这才想亲自打捞一些浮萍回来。
“原来是这样……”叶骏生恍然，不知为什么，看着后娘一本正经说着鸭鸥大战，莫名生出一点好笑。
江妩把舀兜绑在竹竿一头，试了试称手，满意点头道。“我先去邻村看看，那边水藻没有野鸥霍霍，说不定能多捞一点。”
“嗯。”少年忍着笑意应声，为了家里小鸭能吃上一口爱吃的，后娘也是想尽了办法。
少年心道：她好像总是这样。
先前为了朱培杰去学校，现在为了几只小鸭子，又打算大老远去隔壁村捞不值钱的浮萍……好像只要是这家里的，不管是什么，哪怕小猫小狗她都在意。
我一个人总比小鸡小鸭受待见吧，想到这里，叶骏生再开口就觉得容易不少。
“想要跟您聊聊，我读高中的……安排……”
叶骏生一开口，江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即便在现代，读高中也是一件大事，更别说这个时代。不仅如此，高中的学费比起初小也高不少。
叶骏生上初中时学费一学期80块，加上书本费大概140块以内，朱培杰小学就更少一点，通常50块到60块左右。可以说两个孩子上学的情况下一年400块，从早到晚勤恳种地卖粮食，还是勉强供得上的。
但现在，两个孩子同时升学，卖粮食那点收入就不够看了。
叶骏生打理田地，对家里一年到头多少收成大概有数。他心里明白最简单的办法是只供一个，朱培杰上初中一年300块，这样下来还能留点家用……
平心而论，如果他是后娘，一个花费低，一个花费高，一个亲生儿子，另一个继子，谁都知道怎么选。
但那天江妩的话像是一个种子一样留在他的心里。他看得出她是真的觉得他能考上大学，才那样自然地说出叫朱培杰向他学习的话。
他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找后娘当面说，家里条件只能供得起一个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是年纪小的朱培杰上不了学，但如果高中没那么贵呢？那他是不是也可以……争取一下？
“我打听过，县一中的学费一学期370，加上书本费、学杂费接近500块。”
叶骏生说出这些数字的时候感觉嗓子发紧。
一学期五百，一年下来就是一千，高中一读三年……对于农村收入微薄的普通家庭来说，3000块几乎是天文数字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不该跟后娘开这个口？
“嗯，我知道。”谁知道江妩平静点点头。
“我也找人问过，大差不差。”
问的谁，自然是系统。2369这个人工智能甚至能根据剧情，提前归纳出叶骏生未来三年的花销明细。
叶骏生一愣，他没想到后娘居然提前找人打听过，他意识到江妩是真支持他读高中，忽然生出一股继续说下去的底气。
“但是我问过许老师，要是中考成绩优异会降费录取。”少年说着顿了顿，“……如果我能考上县前十名，至少可以免掉大半学费。”
其实许老师一开始建议他考市里高中，但是学费高昂，他下意识忽略没有考虑。
叶骏生忐忑地看着她，他不是自夸的性格，往常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提，但是这次不知怎么，就在后娘面前说出来了。
江妩点点头，她一点不怀疑叶骏生的能力，试想一下，在田地里干活都不忘记抽空看书的男主要是考不上，那谁能考上？
但她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回忆起这时代的高考制度，反而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一共可以报几个学校？”
叶骏生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再次感叹后娘打听的细致。
“一个考生可以填报三个中学。”
江妩点了点头，想起这个时代填报志愿也是一个难点，不像后世可以调剂的平行志愿，这时候有考前填报和估分，严格遵从递选批次，如果估岔了，哪怕考得不错，落到死挡也会没学上。
现代社会应试多年的血脉一下子觉醒了，她叫叶骏生把招生的学校简单讲一遍。
“……等等，就是说市立一中是最好的？”她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能报考吗？”
叶骏生一愣：“能报是能报，但是比起县中学，学费……”
叶骏生有点恍惚，他今天愣怔的次数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从没想过后娘会这么支持他上学，还主动问起市一中。要知道，许老师一直就希望他能考进市高中。
江妩大手一挥道：“费用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考。”
她心中有点感慨，但凡上进的考生谁不向往更好的师资条件，叶骏生刚才开口，却连市里高中都没提。
有句老话说得好，“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江妩希望叶骏生能放开手追逐理想，如果他真能考上，作为家长怎么也不能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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