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地下车库。
许呓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瞟向驾驶座。
“看什么？”程书楠突然开口。
许呓立刻转回视线：“没……就……好奇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大学。”程书楠打了把方向，车子平稳地驶入停车位。
“拍第一部戏的时候，剧组在郊区，没车不方便。”
许呓“哦”了一声。
发动机熄火。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下车。
这是她第一次和程书楠单独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
“阿姨说的那个药，”程书楠突然开口，“把全名发我。”
许呓攥紧了购物袋，想都没想就说：“不用了，颜颜的医保能报销大部分。”
程书楠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
这是她在思考的表现，也能代表她在烦躁。在高中时就这样。
“……许老板，别在这种事上跟我倔。”
“我没……”
“维奈克拉片。”程书楠直接报出一个药名，“是这种药吧？”
许呓猛地转头看她：“你怎么……”
“这种特效药，医保报不了。”程书楠的声音很平静，但许呓看见，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关节绷得很紧，几乎要戳破那层皮肤。
“你又对我撒谎。”
“……”
“你联系过宋伊然吧？”程书楠突然说。
许呓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也联系过宁老师……”
“……就是不联系我。”她声音低了下去。
“我……”许呓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确实，颜颜刚确诊那会儿，她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宋伊然。后来医药费不够，她又去找了宁老师借钱。
许呓听见她深吸一口气：“许呓，你很讨厌我吗？”
“不是！！！”许呓猛地抬头。她急了，想解释。
“我只是……”
“只是什么？”
许呓又不说话了。那点可笑又可怜的自尊心，让她宁愿在泥泞里挣扎，也不愿向那个人靠近半分。
沉默像沼泽，两人越陷越深。车库里有其他车驶过的声音，车灯的光亮一闪而过，照亮她半边侧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呓的嗓子有些发干，但她终于开了口。
"那时候你刚拿了金像奖……”
许颜确诊那年，是程书楠出道的第四年。
她凭《烟寂》拿了金像奖最佳女配角，演的是个为爱痴狂的女拉子，把那种“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执拗演得入木三分。
颁奖典礼上，她穿着礼服上台领奖，致辞就说了三句话：“谢谢导演，谢谢剧组，谢谢我妈。”说完转身就要走。
主持人赶紧拦住她：“程老师别急着走啊，可不可以告诉大家，第一次拿了金像奖什么感受？”
程书楠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饿，想吃火锅。”
这段15秒的视频许呓看过，至今还在她超话置顶挂着，粉丝们一边“啊啊啊姐姐好可爱”，一边还称呼她为“大馋丫头”。
后来有记者问她为什么不多说两句。她说：
“火锅店十一点关门。”
——那天她真带着整个剧组的大部分组员去吃了海底捞，然后被狗仔拍到在包厢里涮毛肚涮得满脸通红……
“所以呢？”程书楠忍不住开口。
“你是觉得我会在乎那点钱？还是觉得我红了就变了？”
许呓被她的眼神烫得低下头。
不是的，都不是。
她只是……只是没法在电视上看过光芒万丈的“程书楠”后，还去打扰她的生活。
“不是……”许呓小声辩解，“我就是觉得你应该很忙……”
“忙到连老同学的电话都没空接？”程书楠挑眉，“许老板，你是不是对我的职业有什么误解？”
“你以为大明星就不用吃饭睡觉上厕所了？”这句话是带着笑意说的。
“我……”许呓继续解释。
“我怕打扰你……”
“打扰我什么？”程书楠看着她，忽然凑近了点。
“打扰我数钱？还是打扰我对着镜子练习'邪魅一笑'？”
许呓差点没忍住笑。
（这里插播一条程书楠演艺生涯的著名黑历史）
说起那部让程书楠在拍摄《烟寂》之前就“一战成名”的古装剧《凤唳》，就不得不提那个“邪魅一笑”名场面。
当时剧情是这样的：程书楠饰演的女扮男装的太子殿下李承稷，要对着女二悬铃展现“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表情。
开拍前导演信心满满：“书楠啊，这个表情很简单，就是那种‘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感觉。”
但很不幸的是，程书楠最不擅长的就是笑，更何况当时和她对戏的是……徐随臆。
对，就是那个在圈内那个被称为“茶艺大师”的小花，额……之前出现在程书楠生日宴的那个。
本来剧组根本没考虑过她，不知道怎么就空降来了，气得程书楠差点当场解约。
徐随臆其人，最爱在片场“不小心”把咖啡泼到程书楠身上，再红着眼眶说“姐姐对不起”。
她们之前就合作过一次，当时杀青拍照，徐随臆“无意间”站到了C位，还装模作样拉着程书楠的手说：“姐姐站中间嘛，我这种小透明站边上就好~”
程书楠当时觉得能和这人再次合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让她对徐随臆笑，比让她对着马桶喊老婆还难。
于是，她的“演员自我修养”面对这人时，突然失效了。
第一条拍完，监视器后的导演沉默了。
第二条，指导老师开始揉太阳穴。
拍到第六条时，现场收音师默默摘下了耳机。
程书楠后来在采访中回忆：“我拍之前对着镜子练了三天，练到脸抽筋。结果那天指导老师问我是不是牙疼，让我去看牙医。”
最好笑的是后来剧集要播出时，后期老师居然把这个镜头剪在宣传花絮最前面。弹幕瞬间爆炸：
【太子殿下这是中风前兆吧？】
【太医！快传太医！】
“笑什么笑！”程书楠佯装生气，“那个镜头我NG了二十多次！导演差点没把我扔出剧组……”
许呓勾着嘴角问：“那……你最后是怎么过的？”
“……”
程书楠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突然别过脸去：“导演放弃了，说就在里面选一条最好的。”
“噗……”
许呓笑了一声。下一秒却见程书楠转过头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许呓一下就紧张了，默默收回视线。
程书楠什么都没说。
半晌，她忽然敛了笑意，认真道：“所以……你宁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许呓下意识看向对方，猝不及防撞进眼底那片深海，喉头一哽。
“……也不肯给我打电话？”
许呓低下头。“你现在是大明星了……”
“许呓。”程书楠打断她，“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尾音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几秒后，她才轻声补充。
“等你联系我。”
许呓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两千多个日夜筑起的高墙，只需要这一句话就能击碎。
她想起那些深夜看那些电影电视剧的日子，想起手机屏幕看见的娱乐头条，想起自己是如何一遍遍说服自己——她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药……”程书楠再次开口。
“明天我让助理送几盒去医院。”
许呓悄悄眨了下眼。
“……谢谢。”
“不用谢。”程书楠目视前方，“就当是……公关需要。”
“你现在得专心扮演我的好朋友，不能分心。”
许呓笑了一下。又是公关需要。
“咔哒。”程书楠解开安全带。
“下车。”
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许呓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够车门把手，动作太急，购物袋撞到了膝盖，里面的东西发出几声沉闷的碰撞声。
电梯间的灯光比车库亮得多，许呓眯了眯眼。程书楠按下了上行键。
没多久，电梯门开了。程书楠先走进去，靠在最里面的角落。许呓犹豫了一下，站在了靠近按键的位置，按下十五楼的按键。
电梯开始缓缓上行。
“药……能不能算我借的。”许呓忽然开口。
“随你。”她说。
电梯很快就到达了他们的楼层。
门开的瞬间，走廊的冷空气涌了进来。
许呓先一步走出去。
她能感觉到程书楠跟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
脚步声在楼道里很清晰。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两人停下，停在自家门口。
“下次……记得给我打电话。”程书楠的声音闷在夜色中。
“我的号码还是从前那个。”
许呓张了张嘴，想说号码早就忘记了，想说怕打扰大明星，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
“打了说什么？”
程书楠的睫毛动了动。
“说你需要我。”她轻声说。
需要。
这个词太重了，她怎么说的出口？
“……不需要吗？”程书楠问。
“需要。”许呓没敢看她。“……所以才说是借。”
看吧，许呓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又用“借”当盔甲，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程书楠越过她，掏出钥匙开门。玄关的灯应声亮起。
她嘴角扯了扯，像是笑，又不像。
“许呓。”
“你真是……”
话没说完。Coffee从屋里蹿出来，蹭着两人的脚踝打转。
程书楠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再抬头时，眼里那点情绪已经不见了。
“过来。”她站起身，朝楼梯抬了抬下巴，转身那边走。许呓反应了一会才小尾巴似的跟上去。
许呓刚跟着到主卧门口，就看见程书楠已经拆出床品，抖开床单准备铺床。
“我自己来就行。”许呓伸手想帮忙，却被程书楠一个侧身挡开了。
“站那儿别动。”程书楠不看她，利落地扯平床单四角。
许呓只能乖乖站在一旁，看着程书楠弯腰给她铺床。
“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个？”
许呓忍不住问。她对程书楠的印象，还是高中那个连矿泉水瓶盖都要她帮忙拧的大小姐。
程书楠把被子塞进被套，轻轻一抖就铺得平平整整。
“刚入行那会……进的剧组条件不好，住的地方不干净，所以会自己带床品铺床。”
“一开始确实不太会，慢慢就会了。”
许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到程书楠快把床铺完，她才小声问。
“后来呢？”
“后来？”程书楠拍了拍枕头。
“后来红了……有助理，有保姆，连矿泉水都有人拧开递过来。”
说完，她突然看向许呓，噙着笑。
“但我养成习惯了。”
“不管住哪儿，床一定要自己铺。”
“这样睡着踏实。”
许呓也下意识跟着笑，但胸口却闷得发疼……这八年，程书楠走过的路，远不是网络上那些资料和报道能概括的。
许呓轻声接话：“……很厉害。”
程书楠歪着头。
“许老板这是在夸我？"
“嗯。”许呓认真点头，“特别厉害。”
对方怔了怔，随即别过脸去。
“好了。”
“洗漱用品我给你放台面上。”
“……谢谢。”
程书楠扫了她一眼：“别光站着，试试床软不软。”
许呓乖乖坐上去，按了按床垫。
“挺舒服的。”
“那就好。”程书楠转身要走，又停下。
“明晚九点直播，别忘了。”
“嗯。”许呓应了一声，目送程书楠走进洗手间，再出来，最后消失在房门外。
她躺下来，闻到被子上淡淡的属于程书楠的味道。这床铺得也太整齐了，她都有点不舍得翻身。
这味道……是她的洗发水还是香水？
明明今天用的都是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怎么她身上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许呓盯着天花板开始胡思乱想。
这床也太软了……程书楠平时睡这么软的床吗？
这枕头会不会是她平时枕的那个……
我在想什么啊！！！……
但是……真的好香……
要是高中时的她知道我们现在这样……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会不会也在想……
许呓正打算起来去卫生间洗个脸冷静一下，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听起来像是有人从书房往楼梯那边走。
许呓瞬间竖起耳朵。
接着她听见有人踩着拖鞋下楼的声音，听见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最后是倒水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人上楼了，但脚步声经过时忽然停下，停在了门口。
许呓赶紧闭上眼睛装睡，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装……就是莫名有点心虚。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许呓？”程书楠的声音很轻。
许呓没动。
门很快就轻轻关上了。又是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许呓睁开眼，盯着门把手发呆。
出去吧，告诉她你没睡。
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说说你刚刚有多想她。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几句话。
许呓猛地坐起身，脸上一热。
床垫发出一点吱呀声。
客厅又传来一点声响，像是玻璃碰撞的声音。许呓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推开门走出去。
程书楠果然在楼下。
她蜷在沙发一角，怀里抱着个靠垫，低头摆弄着手机，眉头微蹙。许呓看见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突然停住，然后慢慢蜷缩起来。
下一秒程书楠忽然把手机反扣的胸口。她仰头靠进沙发背，抬手遮住了眼睛。
哭了？
许呓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地板却在这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程书楠立刻坐直了身子：“许呓？”
两人对视了。
许呓吓得一抖。半晌，她才硬着头皮走下楼梯：
“我……我起来喝点水。”
“嗯。”程书楠说着，起身往楼梯走，“喝吧，我去睡了。”
擦肩而过时，许呓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她转头看去，茶几上多了个空酒杯，旁边是半瓶威士忌。
“程书楠。”许呓突然叫住她。
那人停下了，没回头。
“晚安。”许呓抬头看她，轻声说。
“嗯……晚安。”
她很快上了楼，楼上传来关门声。
许呓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间宽敞的公寓空得可怕。她慢慢走到茶几前，用手指碰了碰那个空酒杯。
她拿起旁边的酒瓶，犹豫片刻，对着瓶口抿了一口。
有点辣。
许呓其实有一点回避型依恋吧，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陈书楠的，她也不愿意去依赖别人。
就算走投无路都只能接受“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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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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