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特别闷热，连一丝风也没有。
许记内，老旧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着，发出难听的嗡嗡声，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喘息，带不来凉意，反而将空气越搅越热。
“嬢嬢！发财噻！”
陈书楠人还未到，声音却先撞开了门，熟稔得跟回家了似的。
后面几人也跟了进来，如同土匪进村一般“闯入”，挨个喊了一遍“嬢嬢”就算是打了招呼。
她们走向最靠里的那张桌子：那里离后厨的红布帘子最近。
张秋雁弯着背，用一块辨不出原色的抹布收拾着一张桌子。听到喊声，她抬起头。
“妹子来了嗦？快坐快坐！”
她赶紧招呼，声音有些沙哑，
“还是老样子哦？”
“当然咯！”陈书楠拉开凳子坐下。“三鲜虾仁饺，四笼！”
她笑嘻嘻地宣布完，目光扫过那个垂落的帘子。
谢郁琳在她旁边落座，嘴角噙着笑看了她一眼，补充：“还要喝的哦，嬢嬢！渴死人咯！”
“自己拿噻，冰柜斗在勒里！”许妈妈大声说，麻利地收拾了碗筷，进到后厨去了。
陈书楠扭头，冲阮珍疯狂使眼色。
阮珍心领神会，脖子都伸长了，咋咋呼呼地喊起来：“小老板——要芬达！橘子味的哟！快点哦！”
旁边的周盼婷抿嘴笑了笑，安静地坐着。
谢郁琳端起桌上的玻璃茶壶给自己倒上冷水。
倒完水后，她故意压低声音，凑近阮珍，却用着刚好能让程书楠听清的音量说：
“啧，帮衬生意？我看是帮衬她的眼睛哟……”
陈书楠马上伸出手，探到桌子底下狠狠掐了谢郁琳的大腿一把，换来了对方的抽气声，还有努力压着的憋笑声。
其他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开始低声聊天。
“我听说许呓这次月考又是年级前三？”
“可不是！”谢郁琳来劲了，“上周老刘还在班上说，‘某些同学天天往A班跑，也不知道是去问题还是去看人——”
“谢、郁、琳！”程书楠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再多说一个字，下周密室逃脱我就把你锁在棺材里。”
下一秒，布帘“唰啦”一声，被掀开了。
等候已久的女主角总算走了出来。
许呓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搭配一条深色工装裤，裤脚还沾着几点面粉印子。
她上周刚剪了短发，很常见的妹妹头。
女孩手上端着一个蒸笼，白色蒸汽氤氲而上，顽皮地扑上她的脸，把她的五官晕染得模糊不清。
即使被这氤氲的水汽笼罩着，她的轮廓却依旧让人心悸。
雾气最浓时，只能窥见一双眼睛，它并不会望向任何人，也无悲喜。
越朦胧，越让人想触碰。
陈书楠此时此刻就是这样的想法。
许呓脚步很快，径直走向旁边一桌，放下了蒸笼，说了句：“慢用。”
而陈书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从她从帘子里出来到她放下蒸笼，再到她转身走向靠墙的玻璃冷柜。
女孩打开了冷柜门，弯腰在里面翻找。她拿出四瓶橘色的芬达，汽水一出冷柜，水珠就顺势沿着她修长的手指滑落。
然后她直起身，转过头，眼神投向她们这一桌。
她的视线与陈书楠期待的目光相撞。
忽然，她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弯起弧度，像初春的溪水漫过青石，水流过时会看见的那种弧度。
这个笑仅仅只有一瞬间。
陈书楠只是眨了一下眼，女孩的神色就恢复如常，嘴角重新回到了原位，仿佛刚刚的笑只是她的幻觉。
可能是……看错了吧。陈书楠想。许呓是不爱笑的。
她收回视线，低下头。
许呓迈步走了过来。
“喏，芬达。”她把汽水一个一个轻轻地放在四人面前。
“吃好哈。”
还是带着熟悉的、好听的尾音。
等她话音落下后，陈书楠才缓缓抬起头。
那个瞬间，如约而至。
那缕总是会从她额角滑落的刘海，垂了下来，触碰到了她的睫毛。
许呓抬起左手，她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向外一拨，随意地用指背将那缕刘海收拢到耳朵后面。
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她的眼角此刻完全露了出来，那颗靠近太阳穴的小痣出现了。
整个动作只不过一秒钟而已。
程书楠忽然感觉自己的耳根好像烫了起来。
少年时期的暗恋通常是干净、纯粹的，但陈书楠不一样，她心里的念头，是离经叛道的。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黏在她额角那颗小痣上，那么小，那么淡，或许只是造物主遗落的一点墨迹，偏偏成了她所有妄念的源头。
她想吻上去，伸出舌尖舔一舔，在那片肌肤上留下点什么。
陈书楠无法忽视这道欲念，也知道自己像个心怀叵测的信徒，在觊觎一尊玉像，妄图用凡俗**去染指她。
这是亵渎。
可她控制不住去想。
她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贪婪的脸，然后——让她方寸大乱、惊慌失措。
想看她那双眼眸掀起惊涛骇浪；想看她的衣服被手指揪出褶皱，想让她脸上出现那种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真该把脑子抠出来洗洗了。
“喂，回魂咯！”阮珍用汽水瓶身碰了碰程书楠的手臂，开始笑起来。“饺子都上桌咯！还在勒里发梦冲嗦？魂都遭勾跑咯？”
陈书楠被冰得一激灵，慌乱地抓起自己面前的芬达。
她盯着那瓶汽水好一会，才用力拧开瓶盖。
“嗤”的一声后，她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她就被呛到了，咳嗽了起来。
喉咙一阵刺痛。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谢郁琳慢慢地拧开自己的那瓶，眼神在陈书楠和布帘之间打了个转，笑意更深。
她挑了挑眉：“不过话说回来，小老板今天勒个刘海，格外不听话哟？撩了两道咯。”
“啧啧啧，勒个动作，看一百遍都看不厌哈？”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陈书楠的脸颊开始发烫，嘴却很硬：“哪个、哪个注意那个了嘛！吃东西吃东西，虾饺凉了不好吃咯！”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蘸了点醋，塞进嘴里。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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