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教室后,告诉袁均伟他想借的上册被大牛爸借同事弄丢了。袁均伟没啥表示,隔天就买了精装版全集,接下来三天课上都在埋头看书。当然也有老师发现,可没人追究。毕竟成绩好到一定程度,在老师那就拥有免死金牌。
我哪有时间管人家学霸之间的闲事,初二多了物理,我抄作业的工作量都多了。那天我到教室晚了,一去,物理课代表就来催作业。
我座位刚调到窗边,多有不便,刚想扯上蓝窗帘做坏事。毕竟老刘经常神出鬼没,从窗子底下浮出一双眼窥探我们。结果,一手拽下去,窗帘大半都砸我脑袋上了。
我真是热锅上一只蚁。
情况如此紧急,只能拿出我积攒的友情。刚抄完自己作业的陆青青赶来帮我抄化学,倒霉路过的大牛被我扯住了站走廊上放风,袁均伟一脸嫌弃地站在窗台上挂窗帘,我则顶着掉落的灰尘,一边打喷嚏一边抄物理。
袁均伟挂完窗帘发现他鞋子不见了。他没鞋可不是个事。我把物理让给他抄。满教室大喊谁干的。
没人理我,都忙着抄作业。
临近早自习上课,作业都抄好了,鞋子还没找到。我咬咬牙把我鞋子脱下来踢给袁均伟。他脸色铁青:“我穿不下!”
没办法,我只好把《英语周报》团成两只船让袁均伟套脚上。袁均伟不肯,他让我自己套脑袋上。
真亏了来上自习的刘老头拯救了我。
初春仍然是凉的,我们还穿着夹层外套。整个早自习我都不安分,偷偷摸摸转头往袁均伟脚上望。刘老头还拿粉笔头掷了我一回。可他这个大近视,看得见我不好好背书,却看不见他得意门生光穿了袜子踩在那么凉的地上。幸好他看不到。
第二节课后,我总算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把袁均伟的运动鞋给找着了。只是上面沾了点苹果皮、香蕉皮,看起来没那么雅观了。
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借了点餐巾纸沾了点口水在那擦鞋,可语文老师提前来了。语文老师震惊地问我为什么要擦别人的鞋子,我还能怎么解释。
我只好望望窗帘又望望自己的手,咧开嘴角:“老师我最喜欢擦鞋了,要不你也把鞋子脱下来我给你擦擦。”
没多久,众人期盼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是周三,成绩榜在教室后面贴出来后,班里的空气就有点奇妙。有好几个男生走到辛志文座位上,亲热地揉了揉他脖子,你小子行啊,然后若有若无地瞟向另外一个方向。
我拿了成绩条,自然知道我还是浪荡在班级中游,但我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忍不住走到教室后面。看见成绩排名的时候,我心里哐当一下,袁均伟掉出了班级前三。
上课的时候,我听见袁均伟不停转笔,碰地掉在桌上,又转又碰地掉在地上。
他坐在和我隔条走廊的斜后方。我假装瞌睡,趴在桌上,从手腕里往后看。看到他垂头捡起水笔,无精打采的眼光对上我,瞬间一凛,立马就转到了别处。我数着那掉笔的次数,他以往想转笔多久就可以转多久,一节课都不会掉下来。
周三中午有例行的《校园新闻》,老刘打开悬挂在教室前面的电视,说他有事,让我们安安静静地看新闻,看完班长关掉。他还特意强调了安安静静这个词。
林小芹在沙拉沙拉的电视里出现了,扎着马尾,露着洁白的额头,播放了哪个班哪个同学拾金不昧,交还粉红钱包一只的新闻。随后播放了她采访了失主,失主表示对拾金不昧同学的感谢。
班里基本没什么人在看,都各做各的事。学校刚做这新闻的时候大家还挺感兴趣的,结果每周要不是播报拾金不昧,要不就是学校喜获什么荣誉,每周都换汤不换药。如今,也就偶尔听见其他班的人夸主持人挺漂亮时,还能有点自豪,可以假装不经意地说,嗨,那主持我认识,我们班的。
陆青青倒是看得挺认真的,跟我说:“那个钱包不错,改天陪我逛街我也去买个一样的。”15分钟的新闻结束了,电视呈现一片彩条。没人关电视,原来班长林小芹上厕所去了还没回来。
电视机旁边立马窜上去几个人。朱帅个子矮,手却长。一边熟练地调着电视一边说同学们帮忙看着点。
在一片黑乎乎的频道中,竟然调出了《神雕侠侣》。大家轻轻地欢呼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拉上了教室的窗帘。
林小芹回来时,木已成舟,只好哀求似的:“只能看一会,就看一会。”
“放心吧,班长。出事我背。”朱帅说。“刚考完试,大家放个风。”
那天是阴天,没开灯,拉严了窗帘,教室里黑沉沉的,不适合看书。辛小文也放下了平时战战兢兢的认真劲,和我们一起看着电视。
教室充满了集体做坏事的开心,笑声越来越响。连我这种不住校的都好久没能看一场电视,更别说其他人。我在笑声里回头看了两次袁均伟,他在皱着眉头订正考卷,因为光线不好眯着眼睛。
又一阵喧哗的笑声后,袁均伟的笔啪地掉了一下:“就不能轻点!”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在笑声过后的教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除了电视机中人物的对话,教室里很安静。朱帅调完电视机后就坐在第一排,和第一排的两个同学挤在一张长凳上。这时候他站起来,缓缓转过头,想看看谁在说这话。
我突然撞了下陆青青胳膊:“对啊,我们还是轻点,不然把老师招来了就没得看了。”陆青青没回过神,但配合着:“是啊是啊。”
朱帅说:“哟,有些人真厉害撒。他不开心就要大家陪着不开心。他考不了第一我们大家都不能笑了呀。”
袁均伟坐着,没捡那根掉了的笔。“你想说什么?有事说事,没事闭嘴。”
“我不闭嘴你能怎么样,给我告老师去?对了,对了,你成绩考不了第一,告状还能做第一呢,袁第一。”
那句格格不入的袁第一被拖长了音调,显得格外的讽刺。
“原来你看我不顺眼。”
“哟,你现在才知道啊,太稀奇了。”
“我就奇怪上次怎么有人丢我的鞋。原来是你丢的。”
朱帅哈哈大笑:“袁第一你不是聪明人嘛。我看你也不怎么聪明。你以为就我看你不顺眼啊,你的鞋子还轮得到我来丢?”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说的话,教室里同时响起了一阵哄笑,然后变得异常响亮。
“你自己想想,一下课有多少人扔垃圾,可有人说一声你鞋子在这不?”
袁均伟是缓缓愣住的。好像一个生活在玻璃罐里的人,突然有人把他周围的玻璃砸得稀里哗啦。
在他的固有印象里,他大概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大家崇拜和羡慕的聪明学生,他肯定没想过自己人缘差到这种程度。
然后,他很慢很慢地往周围看了一圈。也许他在寻找其他一点可能性。
他看到我这时,我低下了头。
林小芹出来打圆场:“大家看电视吧,不要吵。朱帅,你把电视机调轻点。”
朱帅好像得胜的将军,为显示气量,不再和败将纠缠。他甩甩手马上就上去调电视了,一边走一边捂着嘴说:“大家轻点,要笑就捂着嘴笑,笑大声了又有人不开心。”
这一次的笑声比任何一次都大,可没人捂嘴。我嘴唇有点僵硬。陆青青也有些茫然。整个班级除了我、陆青青、何乔、袁均伟自己,全部都在前仰后合,散发出一种集体的喜悦,连林小芹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
那电视开头还调大声了,然后又调小。朱帅油腔滑调地说:“抱歉,抱歉,没想到这电视机的嗓门也够大。我马上把电视机的嘴也捂上。”又引起了一阵哄堂的笑声。
袁均伟很缓慢地从桌底捡起了那支掉落的笔。他同桌何乔拍了拍他肩膀。
那一天中午的笑声,我一次一次数着,一共有17次。
大牛丢了我的第17册《机器猫》,我和他吵了一架。对话基本是这样子。
你怎么能把我的书丢了呢,我好不容易把机器猫1-45册都集齐。
丢了又怎么样,你反正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也不能丢了呀,我以后还要重复看的!你给我赔,你明天就赔给我!
不就一本书嘛,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嘛,你温柔点说会死啊。
会死!
难道我们的交情还不值一本书啊。
不值!
好!不会赔了。
我扬言要把他情书都是代写的告诉林小芹。
他也想扬言威胁我点啥。可我没啥可被他威胁的地方。
他就扬言,下一个走廊走过谁,他就到处传播我暗恋那个人。
下一个走过走廊的是袁均伟。袁均伟最近没什么精神,懒懒地看了我们一眼,就进教室去了。
大牛好像忘记了还在和我吵架,把头靠近我,眼睛还观察着进教室的袁均伟。“有人说袁第一哦,现在不是袁第一了,反正说姓袁的每天回家熬夜苦读到三点,所以最近才没精神。还有人说姓袁的现在夹起尾巴做人,是为了憋个大招。我们班都开了个赌局,赌下次期中考谁考第一,你要不要参与一下?”
“赌注是什么?”
“绿舌头棒冰两根。”
“赌你个头!你们这个长舌班!”我跳起来打大牛的头,“快把我的《机器猫》赔我!”
我回到教室。午休时间还没到,教室里有点吵,我一边走回座位,一边观察袁均伟。
他一边转笔一边在看书,一看就不是课本。考后那两天,袁均伟比以前收敛了,虽然课后还会看闲书,但课上他是不看了。也许不光因为上次的考试,和老刘头课上的不点名批评也有关。
老刘头是这么说的。“同学们,同学们,我们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不能因为觉得自己很厉害很棒就疏忽大意,骄傲自满,你要知道,你不进步,别人在进步,那你就等于退步了。我知道,有些同学自认为自己条件很好,说起条件,那老师我年轻的时候那才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嗳,你们不要笑啊,你们不要不相信,说起智商和外貌,你们真是一个都比不了年轻时候的我……”
大家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顿时就明了为什么老刘头一向喜欢袁均伟,果然是同类相惜啊。
袁均伟注意到我看他,愠怒地拧了下眉头。我假装眼神放空,茫然地望向他身后,然后张嘴打了个哈欠,继续往自己座位走。余光里看他拿笔抵着太阳穴一会,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骗过去,又低头开始看书。
最近这一周他又有点故态复萌,又有种吊儿郎当的闲散劲。可我知道,他始终精神紧绷,从他眉头就可以看出来。我妈去袁均伟家串门回来告诉我,袁均伟妈妈说儿子最近发疯发得厉害,一回家就睡觉,半夜一两点像夜游神一样在家里闲晃。袁妈妈早上起来做早饭,看他桌子上试卷一叠一叠写得满满当当的。人呢,站阳台上背单词呢。
我妈颇欣慰地摸摸我额头,好学生家也有好学生家的烦恼,还是我们家诚言好,从来吃不饱饿不死,稳定发挥,不用父母跟着提心吊胆。不过,嗳,杨诚言你什么时候加把劲,让你妈这辈子也感受一回高处不胜寒的烦恼。
我坐下后,又看了回袁均伟。他有些怪癖是真的,看不起比他差的人是真的,自视甚高是真的,想永远占据第一、保住他居高临下看人的特权也是真的。
四月中,学校的樱花基本都谢了。我中午吃完饭,在校园里闲逛了一圈。校园里西边两棵白色樱花树竟然还有半树的花。我绕着研究了两圈,觉得是因为这边日晒不够温度较低的缘故。
陆青青今天大姨妈来了,没下来吃饭。我想明天中午带她来逛,又怕明天花就谢光了。于是捡了一大把花瓣在口袋里,准备带给她看。
小心地抻着口袋边,怕把花瓣都压烂了。刚上了楼梯,一眼瞧见兴冲冲的大牛,捧着本《机器猫》。
我一看,也兴奋了,17册,果然大牛还是记得要赔我。
手伸到口袋里,也想给他点回报。大牛,你伸出手,我给你点好东西。然后就把花瓣往他手心里一放。你能不能闻到春天尾巴的味道。我脑海这么预算着。
结果大牛见了我也很兴奋,劈头就来一句:“我赢了!袁第一这次期中考果然又不是第一,哈哈……”
在他那两个哈哈还没吐完的时候,我已经冲他恶狠狠砸了一把花瓣。他嘴张那么大,一下子就咽了一口。
“咳,咳……杨诚言,你有什么毛病不,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到你要的书,你就这么对我!好,你等着。”
根本不用等,大牛立马就把崭新的《机器猫》打开,放到我眼前一撕两半。
“你,你……”我更愤怒了,我捡起掉地上的机器猫就往大牛头上砸。大牛在走廊上边跑边回头气我,我的口袋里的花瓣抖得到处都是。然后遇到了正和袁均伟谈心的刘老头。
袁均伟用看堕落的人的眼光看我,刘老头让我在走廊上罚站,罪名是大声喧哗。
还是陆青青最好,隔着千山万水,通过人群接力给我递一包剥好的瓜子仁。我剥开层层纸巾,剥到最里面一层,才发现就只有一粒。我从窗边探头进去,目光严厉地审视人群,到底是被谁偷吃。
讲台上的刘老头和我目光一对,我目光瞬间变柔,假装站在走廊里也心系课堂。老刘总算召唤我回教室。
一进教室,发现教室里成对角线的一排,人人蠕动嘴巴。最可怕的是里面居然有班长林小芹。我看她两眼,她停止嘴巴蠕动,心虚地拉起课本遮住脸。
那次期中考我的成绩排名也退步了一大截,差点摔出中游,奔向下游。
袁均伟课后找我谈了回话,语重心长,像老刘头似地。可说的话那么不中听:“你成绩不好,还瞎谈恋爱。”
我气不打一处来,可张口结舌无从解释,于是憋成了一股怨怒:“你成绩好就可以瞎谈恋爱啦。再说你也没以前好了。”
他对我就像对朱帅似地,转头就走,不多一个字一个表情。
我口袋里还有多余的花瓣,我拿起来就往自个脑袋上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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