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虽然不大,可还是烧到日出才结束。
所有人都在关注账册如何,毕竟账册是否安全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但没人敢冒着大火进去救人。
要是大家都一块死的话,那起码有个垫背的,大家一块死,可直接冲进火场救人,万一自己死了,那就真的得不偿失。
就算宋泷墨是闯议政殿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的人也一样。
在生死面前,人总是会优先保护自己,这只是自我本能而已。
所以都只是在拿水桶救火,没有人冲进火场,火却怎么都息不灭,大家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
直到大火熄灭,大家走进柴房一看,空空如也,里面连宋泷墨烧焦的尸体都没有,只有那个有击打痕迹的窗户。
从窗户的方向看出去,就能看见远处的树头坐着一个人,怀里抱着棉被。
众人走过去,发现了正在熟睡的宋泷墨。
宋泷墨现在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坐在树头边上睡着根本不算什么。
她从闲月亭回来以后,见柴房还在烧着,便躺在附近的树头睡觉。
自己累了一天,又耗费精力和明翊聊这么久,能撑着回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她抽不出精力再跑过去跟众人说自己没事。
何况自己有事没事这火迟早都是要救的,不然烧到隔壁怎么办?
于是宋泷墨便非常心安理得地靠在树头睡觉。
“宋泷墨!”
宋泷墨懒洋洋地睁开眼。
是寒酥。
寒酥没有因为被杖责而死,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药,熬过伤口最严重的时期。但宋泷墨与她的关系已经非常僵持,主要表现为寒酥单方面看宋泷墨不顺眼,宋泷墨本人倒是坦坦荡荡。
“你没死怎么不说一声,害得我们救一夜的火!”寒酥语气不善。
“……”宋泷墨懒洋洋的掀起眼皮,“难道我活着,你们就不需要救火吗?”
“废话少说,账册在哪里?”
“你会算?”宋泷墨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要不你来?现只剩六日。”
这句话把寒酥噎得哑口无言。
她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算?
“还是其他人想算?”
凑热闹的都连连后退,唯独剩寒酥一人。
“吵什么?”
昨天下午,秋霖去太后跟前当差,入夜后便留在慈宁宫,并不在掖庭,连带着杜绢也一块去,两人才刚刚到。
秋霖一大早会过来,也是因为听说昨夜掖庭走水。
大家都给秋霖让路,行礼:“秋姑姑。”
宋泷墨也行礼:“秋姑姑。”
“昨夜是柴房走水?”
“回姑姑的话,是,都怪宋泷墨,她自己没管好柴房,也不知为何走水,我看她就是账算不出来,又怕陛下责怪,故意放火烧账册!”寒酥率先告状。
“账册没事。”宋泷墨回答秋霖,“走水是意外。”
“谁知道你后面会不会以走水为借口说自己算不完,连累我们跟你一块陪葬……”“安静。”
秋霖永远对事不对人:“事情还没定论。寒酥,你是要在宫里散步谣言吗?”
“奴婢不敢。”寒酥慌忙跪下。
“既然账册没事,柴房被毁,那宋泷墨这段时日便住我的屋里。”秋霖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神色各异,最难看的是杜绢。
“凭什么!?”杜绢直接叫出声,“那是掌事姑姑的住所!”
“这几日我会在太后宫里当差。”秋霖道,“杜绢与我在慈宁宫住,宋泷墨,你住我屋里,将账册算清。”
“至于这几日……”
这掖庭,资历最老的,只有寒酥了。
秋霖看着好像犹豫一番,实则内心早有决断:“听寒酥的。”
“就这样,大家全部散吧。”
宋泷墨抱着那张发霉的被子来到秋霖的屋子时,还有些恍惚。
她将账册一本一本地放好,脑海中细细思量。
秋霖领着杜绢去太后那边当差,日后估计是要带杜绢去太后那边。
毕竟杜绢跟着她这么长时间,秋霖当然是带更亲近的人。只不过杜绢的管事姑姑梦就会破碎。
而寒酥……
秋霖让她暂时管掖庭。
至于她,住在秋霖的屋子里,继续算账。
思考到这里,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有蹊跷。
皇帝和秋霖……该不会在借此机会看谁适合做掌事姑姑吧?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宋泷墨。”
寒酥大步走进门,倒让宋泷墨吓一跳。
“我问你一件事。”
宋泷墨有些奇怪。
这四个月以来,寒酥第一回找上她。
“……”寒酥嘴里说了句什么,宋泷墨没有听清。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宋泷墨将最后一本账册放好,抬头,“我没有听清楚。”
“听不清算了。”寒酥脸红红的,扭头就要走。
宋泷墨只当她掌了权要到自己跟前示威,可见反应又不像。
就是那种很别扭的样子,像是知道自己犯错要道歉,但自尊心不允许,又不得不道歉的情况。
“我……”寒酥又犹犹豫豫回头,莫名其妙问,“你还怪我吗?”
她指的是四个月之前的事情。
“会怪我的话就算了。”
“寒酥。”宋泷墨从案牍后缓缓走出,“我原谅你,那谁替那些枉死的人原谅你?”
“也对。”寒酥叹气。
“还有事情吗?”宋泷墨有点想赶人,毕竟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我……”寒酥鼓起勇气,“你先前说能教我识字……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虽然我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以后再腆着脸找你很不要脸,我自己也觉得我自己现在来找你很没用,而且还很不道德什么的……寒酥不敢看宋泷墨,叽里咕噜道,“可是我刚刚……就是我又想起那一天……”
“你说……你说我没本事反击……但是我也想获得能够反击的力量。”
“哦,这件事。”宋泷墨点头,“以后再说。”
寒酥本来在宋泷墨说前半段的时候眼睛一亮,等到听见后半段的时候又暗淡下来,垂头,“好吧。”
然后转头离开。
宋泷墨并没有挽留。
关于寒酥说的事情,她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她有意晾寒酥一阵子。
寒酥的想法太好懂了。
她以为秋霖让她这几日代管掖庭,让杜绢跟着她去慈宁宫,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要她接管掖庭。
而宋泷墨在这里算账,就是为日后辅佐她,所以她想着,现在过来试探宋泷墨的态度,一来能修复关系,二来自己能学习。
不至于日后事事找宋泷墨。
所以才来找宋泷墨,问这件事。
她并不是因为愧疚才来找宋泷墨的。如果她真的因为愧疚来找宋泷墨,那言语间的情绪因该是懊悔,难过,如果深刻的话,或许还会痛哭流涕,甚至还会想抄经赎罪,但这些都没有。
如果真的在后悔,那她这四个月以来内心都会饱受煎熬和折磨。
但在秋霖宣布寒酥近日代掌掖庭之前,她都还是趾高气扬的。
只不过是宋泷墨现在对她而言有利用价值,才会过来有这种表现。
宋泷墨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想给她任何有价值的回馈。
说到底,就算最后寒酥成为掌事姑姑,那五年一度的女官遴选,她有了解过考试的内容,用脚她都能考上,马上就能离开掖庭。
实在不是因为宋泷墨对自己太过自信,而是大梁的女官制度的资格线太低。
所以,宋泷墨根本没将寒酥放在心上。她将所有的思绪压下,全心全意对待面前的账册。
六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宋泷墨其实在第四天的时候就将账册全部整理完毕,后面的时间都用来复查和清算。
在这复查和清算的时间里,她发现掖庭的财政,其实有很大问题。
宫女们被一层一层剥削,最后到手的月例银子只有规定的十之一二。
十之一二以后,还有诸如寒酥一样的宫女,将大头往家里寄,最后留在自己手上的银子寥寥无几。
这是宋泷墨根据自己每月领的银子,和账册上实际写的银子数目,计算出来的。
明明宫女们是干得最脏最累的活,手里拿的银子却是最少的。
而因为宫女们没有办法往上走,只能一直干这么苦的活,直到二十五岁出宫,嫁人,草草结束残生。
以掖庭为例,掖庭的掌事姑姑会抽一部分银子,接着往下,宋泷墨所属的,负责洗衣服这一块,总负责的宫女杜绢,会再抽一部分,然后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领头的宫女寒酥,也会抽一部分。
洗衣服是掖庭人数最多的工作,其余工作内容不多,也没有洗衣服那么累。至于清洗恭桶,那是惩罚,又或是太监做的,宫女们如果没有犯错,是不会去洗恭桶的。
明日早上就要交差,不一定还能再拿到这些账册,如果要想,得今晚好好想清楚。
所以,现在宋泷墨虽然已经全部算完,就等明日交差便好,却还是盯着面前一本一本摞起来的账册,思考破局之法。
如果随意取消这项制度,那就会得罪秋霖这一类的掌事姑姑。
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底层宫女还是继续被压迫。
所以……
每每这种时候,宋泷墨都会将自己抽离出来,站在掌权者的角度思考,寻求什么样的方法能获得平衡。
“宋泷墨。”
宋泷墨还未想到解局之法,就看见秋霖从门外进来。
“账算完了?”
宋泷墨快步走到秋霖面前,行礼。
“回姑姑的话,账已全部清算完毕。”宋泷墨道,“掖庭是清白的。”
“我知道,辛苦了。”
秋霖走到一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宋泷墨见状大步向前,正要行礼赔罪,却被秋霖拉起,指指旁边的椅子,“坐。”
“奴婢不敢。”
宋泷墨自进入掖庭一来,始终保持一份谦卑和恭敬,除非是踩到她的底线,否则她不会随意冒犯。
就好像她从来都不是相府嫡女,而是掖庭奴婢一般。
这也是秋霖欣赏她的一点。
会审时度势。
“我有话与你说。”秋霖难得声音变得柔和,“坐。”
宋泷墨规规矩矩谢恩,“谢姑姑赐座。”
她知道秋霖深夜会来与她谈话,那要说的定不是随意唠唠家常,但规矩不能忘。
“你从这账册中看出什么?”
宋泷墨刚坐下,就听见秋霖这样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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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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