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客栈。
明翊更衣后准备睡下,却听到一阵敲门的声音。
他推开门,是尚未洗漱,穿戴整齐的宋泷墨。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宋泷墨侧身穿过进屋,“就是因为这么晚了,我才来找你。”
她到屋内坐下,对明翊道:“否则白天哪里有时间呢?”
明翊心领神会,将门关上,进屋,在宋泷墨对面坐下,给人倒了杯茶,“我在来之前,已经将秦弦安顿好了。”
“接下来我们需要完成两件事。”宋泷墨道,“第一,是找能装蛊虫的瓶子。这个蛊虫一般瓷瓶装不住,或许得到靠近南疆的地方才能找到;第二,去找江南巡抚。”
“李义廉知道我会取出蛊虫,却还敢威胁我。”她接过明翊的茶,抿一小口,“我不明白。除非,这个蛊虫没有像从康嫔体内取出来那么容易。所以得去找江南巡抚弄个明白。”
她这次来江南,可不是单单采买药物那么简单的。
采买药物这种事情,白露与疏影两个人足矣。
明翊倒有些意外:“还有你不知道的?”
“我又不是蛊师,能懂这么一点,救下康嫔的命,已是极限。”宋泷墨托腮,眉眼弯弯的,瞧着明翊,“真当我无所不能?”
宋泷墨这般胆大妄为,令明翊无言以对:“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往自己身上引?”
“这不是没办法嘛。”宋泷墨往椅背上一靠,丝毫不见大家闺秀的模样,“难道你要让大夫眼睁睁见着明明能救活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我母亲会失望的。”
她承认她有所犹豫,拿自己的性命换别人性命什么的,还是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无关紧要的人,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犹豫,或者别说犹豫了,会直接拒绝。
但是,她不能违背本心。
这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事已至此,去找江南巡抚才是最重要的。”宋泷墨出言安慰。
明翊好像真的很懊恼,那神情比他自己中蛊还难受。
宋泷墨见状,伸出手,抚上他的手背,又探到他的手心,猫似地轻轻挠,“还生闷气呢?”
他看向别处,脸颊又开始微微泛红。
“明天我会驾车离开和州,再继续南下,到南疆边界,才能买到能放蛊虫的瓷瓶。”宋泷墨柔声,“所以,找江南巡抚的事交给你。”
交给明翊,比她自己找要好得多。
毕竟明翊是锦衣卫佥事,找上门来是个官都怕,宋泷墨不过是个女官,虽说救了江南巡抚的女儿一命,但是根据康嫔的表现来看,江南巡抚与她的关系并不好。
既然不好,那宋泷墨就没有见他的必要。
“你要去哪?”明翊攥紧她挠着自己的手,“一起去找巡抚,再一起南下不好吗?”
“不好。”宋泷墨回握,“费时间费精力,买药很快就需要回宫,耽误时间我受罪不起。何况南疆与大梁交界我并不是不熟,只是需要小心些而已。”
江南是鱼米之乡,再南下就是多瘴气蛇蚁蚊虫的南疆,与江南有着天壤之别,一不小心就容易丧命。
可是,难道这个地方危险,她就不去吗?
困难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一味退缩,她还如何能达到目的?
但宋泷墨并不时没有感情不管不顾的人,她也想顾及明翊的心情,于是她开口:“牧云,相信我。”
明翊心头一颤,又惊又喜。
她刚刚叫自己什么?
她竟叫自己的字。
宋泷墨见明翊呆滞,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挥挥,“怎么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次。”明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道。
“不叫。”宋泷墨低笑,“叫一回你就这样,再叫多几回,我们明佥事不会直接变痴儿吧?”
“你再叫一回,就一回。”
明翊那期待的眼神加上这样的话,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让人难以拒绝。
“好,叫便叫。”宋泷墨轻声哄,“牧云。”
“以后都这样叫我。”
宋泷墨点头,“以后都这样叫你。”
“不过,你要同意我去。”
明翊的心情一下从云端跌落谷底,双眸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
“牧云,我知你是担心我,然而,我与你说过。”宋泷墨正色,认真对明翊道,“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清楚将蛊虫引到自己身上有些任性,让你担惊受怕,可若是你出事,我也一样会担心。”
将两者调换,如果是明翊中蛊,宋泷墨一样会担心,她甚至还能想办法把蛊虫引到自己身上。
“我去过大梁与南疆的边界,你安心便好。”
宋泷墨与母亲去过不少地方行医,也是因为去过南疆边界的城,才有本事取蛊,只不过对这了解有限,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松烟。”
“什么?”
“一定要回来。”
“那是自然。”宋泷墨将茶一饮而尽,放在桌上,站起身,莞尔,“我还等着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进明家的门呢。”
“关于这个,松烟。”明翊同样站起身,将宋泷墨轻轻搂入怀中,“你不要进明家的门。”
明家太乱太黑暗,光是内宅就有十几位姨娘,更别提他那些废物兄弟,白露到明府打理兰花时还好,但作为他的正妻进门,宋泷墨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
“怕什么?我说过我会替你报仇。”
到时想怎么横还不是她说了算?
“那也不要。”明翊执拗道,“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没说。”
屋内烛火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宋泷墨听见明翊说的那件事以后,微微睁大眼睛,“你……认真的?”
“天地可鉴。”明翊道,“自你说过秦弦的事以后,我便发誓,绝不欺瞒你。”
“所以,请你一定要回来,松烟。”
宋泷墨微微踮起脚尖,给明翊脑袋来一下,“别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没有那么娇弱。”
那一下很轻,不痛,明翊却捂着头,“怎么又打我。”
“那是你该打。”
“也罢,比你在诏狱那回打得轻得多。”
宋泷墨笑出声,“你还记得那一打?”
“实在深刻,难以忘怀。”
一说到诏狱那一打,宋泷墨猛地想起,李义廉的话。
说实话,她并没有将李义廉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不相信李义廉,但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她父母的尸首究竟在何处。
李义廉的话就是在诱导她与明翊分裂,这几乎都不需要思考。
但是……她要问明翊吗?
她本来已经做好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准备,难道要因为李义廉的这句话,给明翊增添烦恼吗?
“牧云,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斟酌万分,宋泷墨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可是她的父母啊。
“你说。”
宋泷墨看着明翊,想到如今的处境,忽然又后悔。
不该那么急着问的。
“算了。”
她挣开明翊的怀抱,“等我从南疆回来,你找江南巡抚,一切也差不多结束了。”
“等你回来我再问,现在还是不要让你分心。”
虽然……她真的很在意。
这一下把明翊整个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你现在问。”
“我不要。”宋泷墨迈步准备离开明翊的房间,“下次见面再问你。”
“你不告诉我,今晚就别回去了。”明翊抓着宋泷墨的手腕。
“欸,明佥事本事挺大,已经学会威胁我了?”
宋泷墨这话一出,明翊又松开宋泷墨的手,“不是。”
“唉。”如果不说“问一个问题”的话,还能等她从南疆边境回来再说,但既然已经开口,就很容易让人忍不住想。
“我现在问吧。”
“你说。”
宋泷墨站定,回头,面对明翊。
“这个问题是,我父母的尸首。”宋泷墨道,“在哪里?”
“抄家问斩以后,我一直在诏狱,后来直接去掖庭,消息闭塞,没有办法得知,而后成为掖庭掌事,‘宋琛’二字成为满大梁的笑柄,只有‘问斩’,问斩后的去向一概不知。”
时间过去这样久,明翊没有想到宋泷墨现在才问他。
“你一心为我父母,我不好再给你增添麻烦,只想事成之后给二人立一个衣冠冢便满足,所以才一直没问。”宋泷墨继续道,“只是,那日与李义廉见面,他说他替我父母收尸,并且途中还遭到锦衣卫阻挠,但他还是把我父母的尸首送到江南。”
“我知道他这是为你我二人产生误会故意这么说的,毕竟你是来抄我家的锦衣卫,他这么说可以挑起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你我二人敌对更加恶化,或者产生怀疑之类的嫌隙。”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姜韬泄露出去的,但他并不知道我父亲有恩于你,只知道你背叛李义廉后与我合作,你成指挥使,而我复仇,达到双赢的结局。”
宋泷墨分析道这,最后道,“但是,我相信你。”
她微笑,“因为你比李义廉真诚得多。”
明翊猛地将宋泷墨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宋泷墨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湿湿的,有些难以置信地抬手,抚上明翊的脸,摸索到他的脸颊,指尖粘上热泪。
“谢谢你。”
宋泷墨听见明翊这样道。
“谢谢你没有怀疑我。”
如果真的产生这样的误会,那问题实在太大了,对他来说和天塌了差不多。
好在宋泷墨相信他。
“你父母的尸首确实在江南,就在嵋州,宋家的祖坟里。”
明翊竟这样清楚?
“虽然这么说或许有邀功之嫌,不过,我还是要说,”明翊紧紧抱着宋泷墨,道,“是我亲自送到嵋州埋葬的。陛下对宋相有所顾忌,因此不让消息泄露出去,所以李义廉才能肆意编排。”
李义廉赌的就是二人的合作关系不牢固。
“我知道了。”
宋泷墨抬手,为明翊拭去泪水。
“等我从南疆回来,我们一起去吧。”
“一起去嵋州。”两人异口同声。
随后,两人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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