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无声地站了一会,手无意识攥紧,他本无意来此,可心口的痛牵引他来到这。
他的眉心微蹙,心口处再次传来的尖锐痛楚竟又引动了本命灵剑在鞘中的低鸣。
那双很久未起波澜的眼眸此刻倒映着她染血却倔强的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悸。
在看到她充满敌意目光后,谢无涯冷冷地扫过她眼底的情痣后便转身匆匆去了诛魔剑狱。
那里是一片独立于仙盟总坛之外的、悬浮于九天罡风之中的破碎秘境。
这里是永恒的灰蒙,无数柄锈迹斑斑的残剑如同墓碑般倒插在荒芜大地上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凛冽的罡风呼啸着发出呜呜的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剑煞与死寂之气。
而谢无涯行走在这片剑之坟场,寒玉面具依旧覆盖着他的脸庞,隔绝了罡风与煞气同时也隔绝了所有情绪。
他那件宽大的墨黑斗篷在罡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自身就是一片凝固的阴影。
他的视线扫过一柄柄形态各异的残剑,感知着它们早已消散在漫长岁月中的微弱剑意。
他在寻找着,寻找任何可能与合欢宗、与噬情蛊……
或者说与那个恨意滔天的红衣女子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要搞清楚这千年都未曾有过波动的断簪为什么会因为她而嗡鸣。
作为弃位的诛魔剑狱掌狱者,他知道此地不仅是囚禁魔头之地,更是仙盟存放诸多禁忌秘档、封印远古邪物之处。
有些秘密甚至连仙盟盟主都未必知晓全貌,只封存于此地,由掌狱者世代看守。
不过他许久未曾回来过了,不知是以前的东西是否还在,不知是否有这千年之间的变故。
罡风卷起灰色的雪沫拍打在面具上发出细响。谢无涯的心口的那截断簪似乎已经沉寂下去,但难以言喻的滞涩却始终盘桓不去。
他停在剑身宽如门板的断剑前,断裂处参差不齐。剑格处雕刻着一个模糊的的古老符文,那曾是某个极乐魔宗的标记。
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剑身,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冰冷。
而合欢宗禁地中殷九昭那嘶哑的厉喝伴随心口的疼痛反复穿刺着他的识海。
“下一个就是你!诛、魔、剑、尊!”
那恨意是如此真实,如此剧烈,绝非伪装。
就算是她认定了自己是云别尘的帮凶去合谋夺骨饲蛊,可……为何心口慕清绝断簪会在那一刻发出如此悲鸣?
难道当年……谢无涯身后背着的十二把锁情剑在震颤,指尖微微收紧,他需要答案。
身影再次移动,向着剑狱更深处的核心区域走去,那里藏着仙盟最不容触碰的秘辛。
或许也藏着能解开这一切迷雾的……钥匙。
另一边合欢宗的宗主寝殿里,鲛绡纱幔低垂,角落里的蟠龙香炉吐出袅袅甜腻的暖香。
殷九昭将昏迷不醒的红绡安置在了寝殿内侧一张铺着柔软火狐皮的贵妃榻上。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僵硬,但终究是避开了所有伤口。
她站在榻边,腕骨处随意地系了一层不透光的玄色丝缎,边缘渗出些许暗红。
她垂眸看着红绡昏迷中还紧蹙的眉头,伸出手轻轻地抚平她的眉心。
“宗主……我不是废物,别……不要我。”红绡呓语着,甚至伸出手去抓她的手。
殷九昭指尖蜷缩了一下,听后半晌才喃喃低语“嗯……要你。”
红绡很快就陷入沉睡,而噬情蛊盘踞在原本的巢穴。
母蛊带来的啃噬剧痛并未减轻分毫,甚至因为吞食了化神精血和绝情草而变得更加凶戾。
但一种如同丝线般牵连的抽痛隐隐从丹田延伸而出系向了榻上昏迷的人。
痛觉共生,此后殷九昭便能得知何时受伤并分担她的痛楚,而自己身上的痛不过是均了她一缕罢了。
她转过身不再看红绡,赤红的裙摆划过暖玉,她赤足走向寝殿深处。
需要净手,需要换药,需要……一点能麻痹这无数痛楚的甜。
她步履虚浮地走向梳妆台,那是以往她最常待的地方,摆满了各色玲珑剔透的玉盒瓷瓶,盛放着胭脂水粉、香膏珠钗。
葬欢大典过后她再未有过心思触碰这些,如今指尖掠过台面就沾染了一层细薄的灰尘。
她拿起一只白玉盒,想找些能净手的药露涂抹。
然而手指触碰到的却是一只被几卷散乱画轴半掩着的螺钿镶贝牡丹花纹胭脂盒。
殷九昭的动作停住,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连丹田内蛊虫的啃噬与腕骨的剧痛……都仿佛消失了。
麻木从触碰着胭脂盒的指尖蔓延至心口,她微微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木木地看着它。
那胭脂盒做工极尽精巧,光滑圆润,在寝殿情丝灯柔和的光晕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泽。
牡丹花纹栩栩如生,仿佛还带着某人指尖的温度和清浅的笑意。
云别尘……是云别尘送她的。
并非什么名贵法器,只是人间巧匠所制。彼时他下界除魔归来将此物置于她掌心,温声点着她的眉心笑道:“见凡间女子皆用此物点缀容颜,想着九昭若用了,定比那牡丹更灼灼其华。”
那时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沉溺,那时他们浓情蜜意。
她甚至真的曾怀着几分隐秘的欢喜对着这面镜子小心翼翼地蘸取那嫣红的胭脂去点缀唇瓣,描摹眉眼。
只为他来时能多看一眼,用宽厚的大掌捧着她的脸,目光温柔似水地盯着她的眼睛赞一句“甚美”。
可葬欢大典中他念着温润的悼词:“九昭为苍生殉道,此骨当镇山河……”
静室里他一向纤尘不染的冰蚕丝手套染上了她的血:“取出道骨是为救你……”
多么可笑,多么……愚蠢至极!
殷九昭微微颤栗,冰冷的胭脂盒从指间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幕幕画面,一句句言语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旋转。
所有被强行压抑在冰冷表象下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只承载着无数温存的胭脂盒引发。
是恨意,更是残存的让她自己都作呕的爱意……
她一下跌坐在地,压抑许久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滚出,她猛地一把攥紧了那只胭脂盒,螺钿镶贝的尖锐边缘瞬间刺破了她的掌心。
温热染红了精致的牡丹花纹,艳得像枝头新开的牡丹。
她身体绷不住地颤抖,腕骨处的血液再次渗出,迅速浸透了丝缎。
殷九昭瞪着镜中的自己,不再是那个风情万种、一举一动皆勾人心魄的合欢宗主。
不再是那个即使强撑着虚弱,也冷冷地撑着一身傲骨的殷九昭。
只是一个被彻底踩碎、背叛得体无完肤的……可怜虫。
“呵……” 殷九昭望着镜中的那颗含情痣,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哭腔。
笑着笑着眼泪便汹涌地夺眶而出,是无声的垂泪也是彻底的崩溃。
滚烫的泪水在她的面颊上肆意横流,留下一道道狼狈不堪的痕迹。
她死死咬着下唇,试图抑制那崩溃的哭声却只能发出更加破碎痛苦的哽咽。
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都蜷缩在地面上,暖玉贴着肌肤心里却仍感到冷。
最后她握紧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胭脂盒,将脸深深埋入双膝之间,痛哭声也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
哭声在空旷奢靡的寝殿里回荡,鲛绡帐暖,甜香依旧。可被厚厚的纱幔吸收的声音显得闷闷的却更加令人心碎。
殷九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有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烈情绪反复冲刷着她。
直到喉咙哭到沙哑,浑身脱力,她连指尖都无法再动弹一下时才停止,唯有轻微抽搐的肩膀暴露着方才剧烈的崩溃。
寝殿内香炉里的甜香早已燃尽,只余下灰烬。情丝灯的光晕静静地笼罩着这片狼藉。
她望向内间贵妃榻上的红绡,依旧昏迷着,那狰狞的蛊纹似乎也暂时蛰伏下去。
殷九昭缓缓地起身,玄色丝缎黏在皮肤上,掌心也已经不再流血,只留下干涸的血痂和清晰的刺痛。
她目光涣散地扫过那只滚落在一旁的螺钿胭脂盒上。
那精致的牡丹花纹再也看不出原本炫目的光彩,只剩下一种黯淡的的狼狈。
恨意在燃烧却不再是失控的烈焰,而是化为了更沉的余烬埋入心底。
爱意?……或许还有吧。
但那不重要了。
她缓缓地伸出手摩挲着那只胭脂盒,然后五指收拢胭脂盒在她掌心捏得粉碎,螺钿碎片如同她方才流尽的眼泪落在掌心。
她摊开手吹了一口气,碎屑散落却再也寻不见当初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她仰起头,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的梳妆台上大口地喘息着。
殷九昭从袖口摸出一个的瓷瓶,正是之前红绡跪奉给她的那一瓶莲心饴糖。里面只剩下最后两三颗浅碧色的糖丸。
她倒出一颗,将那颗糖丸送入了自己唇间,贝齿轻合。
她闭上眼,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意,也感受着那从丹田蔓延而出的抽痛。
再睁开眼时,所有崩溃的脆弱与激烈的爱恨都已彻底沉淀下去。
她将剩下的最后一颗糖丸小心地放回瓶中,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内间的贵妃榻。
走到榻边,她停下看了很久红绡沉睡的脸,将那素白小瓷瓶塞入了红绡的手中。
“好好休息。”不知是对红绡说,还是对自己说。
做完这一切,她踏向寝殿深处那方冰冷的寒玉榻。
殿外,夜色正浓。寒风吹过合欢宗漫山的桃林,卷起残花无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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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旧妆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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