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去，赵望春又做了那个噩梦。梦里还是那段哀怨的唱词，推开门后，屋内仍挂着一件血淋淋的戏服。
噩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真实。甚至在大白天，她也能做起噩梦。
上一秒是那件染血的戏服，下一秒睁开眼却对上了芙蓉仙的笑脸：“你醒啦？是不是做噩梦了？”
赵望春攥紧拳头，将手中的冰刃悄无声息地化作水汽。
赵望春到现在还没有摸清楚这个污染域运行的规则。但她察觉到，七月七似乎是一个爆发、或者说是崩塌的节点。越接近七月七，这个界内被污染的炁运行得就越不稳定。
“玉公子、芙蓉仙、秋月……”赵望春在心中默念这三个人的名字。谁才是真正的污染源？
距离七月七还有三天时，芙蓉仙叫住了她。
“小花，能帮我一个忙吗？”芙蓉仙说。
赵望春点点头。
“这是两张请柬，你帮我拿给秋月。”芙蓉仙递来了两张红色的请柬。
赵望春翻开一看，是镜花楼七月七活动的邀请函，是首排最中心的位置。这样一张帖子在外千金难求。
“你跟秋月说，若是七月七那天她和她的官人有空，不妨来镜花楼听戏。”芙蓉仙说。
“好。”赵望春点点头。
侯府就在不远处，赵望春运行体内的炁，很快就抵达了。
“你谁呀，可有拜帖？”门房问。
“劳烦通传一声，我找府上的秋姨娘。我是她的朋友。”赵望春答道。
“秋姨娘？”门房从鼻子“哼”了一声，“我们府上可没什么秋姨娘，快走快走。”
“秋月。”赵望春解释道，“她前几日不是嫁到你们府上来了吗？嫁给了你们李二公子为妾。我来给他们送东西。”
“一个脏地方出来的小小通房，还有穷亲戚来都尉府打秋风。快走快走，别逼我喊人了。”门房不屑一顾。
“看来秋月在都尉府里的生活并不好。”赵望春想。
她不欲与门房有更多纠缠，转身就走。
赵望春绕着侯府走了一圈，发现后面有一堵高墙，没有人看管。
她脚尖轻点，用手在墙上一撑，轻松借力翻过了高墙。
赵望春隐蔽气息，几番搜索，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小院。
“秋月姐。”赵望春说。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是你，小花，你，你怎么来了。”秋月的表情即惊喜又慌乱。
秋月已经盘起了妇人的发髻，她低下头拢拢头发，没有直视赵望春的眼睛。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秋月问。
“门房不让我进，我翻墙进来的。”赵望春嘿嘿一笑。
秋月的表情有点难堪，“呸”了一声：“见风使舵的狗东西！”
“小花，你快进来坐。”秋月把赵望春迎了进来，拿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秋月似乎想拿点东西招待她，但她屋子里只有一壶冷掉的茶和两块没吃完的桃酥。
“秋月姐，我不饿。”赵望春懂事地说，“我刚吃饱过来的。你快坐下吧。”
“哦、好。”秋月勉强笑了笑，“小周姐最近过得怎么样？她还在生我的气吗？”
赵望春摇了摇头，递给她两张雕着镂空芙蓉花的红色鎏金请帖：“小周姐她最近在忙着排戏，她说，如果你和你的官人在七月七那天有空，可以一起去镜花楼听戏。”
秋月接过请帖，失声痛哭了起来。
“秋月姐，你过得不开心吗?”赵望春问。
秋月擦干了眼泪，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向赵望春一一道来。
秋月跟李公子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镜花楼。莽撞的少女撞上了矜贵的公子，意外发现彼此都是懂戏之人。第二次见面是在集市，外出采买的秋月再一次遇见了李公子，二人因缘际会成了好友。之后一次次的见面，如春风吹皱了满湖春水。
上一次见面，李公子向她提亲了。
秋月心动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看见。嫁过来的第一晚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在摇曳的烛火下，二人互诉衷肠，承诺要永生永世相亲相爱。
怎料第二日敬茶时，她就得到了一个下马威。原来李郎骗了他的父母，告诉他们秋月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老夫人得知那顶小轿是从镜花楼抬进侯府的之后，勃然大怒，将滚烫的茶水狠狠砸到了秋月的头上。
“母亲息怒。”李公子只会跪在一旁，怯生生地说。
秋月冷眼看着这个昨日还说要护着自己一生一世的男子，一颗心如坠深渊。
她擦干脸上的茶水，又讨好地捧上了一碗新的茶。
“戏子就是戏子。”老夫人看也没看，被婢女搀扶着拄着拐杖走了。拐杖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秋月的心里。
“府中的下人见我不受待见，故也不拿正眼瞧我。”秋月擦了一把眼泪，“李郎骗了我，原来他早就定亲了，婚期就在七月七。他之所以急匆匆地迎娶我进门，是因为与他定亲的那名女子是王尚书家的嫡女。王家素来有不纳妾的名声。他怕那个王小姐是个善妒之人，进府后不让他亲近女色，因此先纳一个喜欢的在屋子里藏着。”
一心期待的真爱原来只是贵公子与岳家的一场博弈。秋月的丹凤眼中蓄满了泪。
赵望春的心底也不由自主地难过了起来。
“原来外面的世界也没那么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秋月姐，要不然我帮你逃走吧。”赵望春抬起头急切地说。
“傻孩子，我的户籍已经入了都尉府，我能逃去哪呢。我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秋月摇了摇头。
“请帖我收下了，谢谢你们还记挂着我。”秋月染着凤仙花的五指将请帖按在了胸口，似乎想要从中汲取几分力量，“你告诉小周姐，我现在过得很好。若官人那日闲下来了，我一定与他一起去镜花楼听戏。”
赵望春心下悲凉，她知道一切只是秋月的谎言。
“好小花，别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她。”秋月恳求道。
赵望春只能点点头。
当天晚上，她又做起了那个梦。
“花好月圆空许诺，痴心错付悔断肠——”
她追着那个声音而去。
在一扇门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推开门，漆黑空荡的屋子散发出森然的冷气。
屋子的中央挂着一件戏服。
不，那不是戏服。
那时一个吊死的女人。
“滴答滴答……”戏服正往下滴血。
赵望春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秋月青灰色的脸。
赵望春从睡梦中惊醒，此时距离七月七大典只剩两天了。
赵望春走出去，热闹的人群在她的眼里变得鬼影森森。
她抬起头，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但房梁上空空如也，除了已经染灰的蛛网外什么都没有。
“听说了吗，芍药仙也被贵人们点了。”“真的吗，好羡慕，去一次能得到很多打赏吧？”“羡慕个头，那些贵人折腾人的手段那叫一个……哎呦！”“……”
身旁走过了小伶官，窃窃私语道。
赵望春知道芍药仙是谁，她是镜花楼里刚展露头角的另一个角。但奇怪的是，这几日并没有排芍药仙的戏，为什么会说她被贵人点了？还有折腾人的手段……
联想到玉公子身上的伤痕，她隐隐约约窥见了这个楼里秘密的一角。
圆顶的镜花楼一改往日的模样，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楼内的所有人网住。
“幻境中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一切。”赵望春想。
她敲响了玉公子的房门。
“进来。”玉公子的声音响起。
赵望春推门而入。
“原来是你。”玉公子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擦拭着一杆已经褪色的红缨枪，目光深情。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件死物，而是透过它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花，过来坐。你找我什么事？”玉公子冲她招了招手。
“我想知道，你身上发了什么。还有芍药仙……”赵望春站着没动，警惕地问。
“原来是这件事啊。”玉公子站起身，轻叹一口气。
他缓缓地向前走来，赵望春后退了一步，默默地在体内运转炁。
“怎么，你怕我？”玉公子挑眉，他向赵望春伸出手。下一秒传来“吱呀——”一声，原来他是为了推开赵望春身后的窗户。
“你自己看吧。”玉公子说。
玉公子的窗户对着后院。
后院中停着一顶小轿。白日里还唱着忠贞烈女的芍药仙，正被一个脑满肠肥的管事粗暴地拽着手腕往小轿里拖，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眼中是全然的恐惧。
“我不去……呜呜……”芍药仙哭泣道。
“我们家老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管事不耐烦地说，“多少女人排着队想要爬上我们老爷的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芍药仙咽下了哭声，颤抖着坐上了小轿。
“这样的事，常常发生。”玉公子合下了窗子。
赵望春睁大了眼睛，她想起了戏文里唱的强抢民女。原来镜花楼里的秘密就是这个，她瞬间理解了玉公子身上的伤痕和他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
“芙蓉仙知道这件事吗？”她问。
玉公子摇摇头：“她隐约知道有一些应酬，但她不知道，每次有人登台，都有贵人在挑选自己满意的禁脔。”
玉公子扯松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胸口大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自嘲地笑了：“这就是我一直在经历的事情。”
下一秒，他转过头用那双深情的眼睛看着赵望春，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乞求救援：“你愿意帮我吗？”
赵望春脑海里警铃大作，她想起了芙蓉仙点评《桃花缘》的那段话，瞬间摇头。
“那你走吧，帮我保护好她。”玉公子说。
赵望春转身走了。
但她没有看到的是，玉公子正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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