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陛下为臣做主啊,现市井巷陌满是传言!”
沈大人跪伏在殿前,官袍皱乱,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她声音嘶哑,涕泪糊满脸庞,全然不顾朝廷重臣的威严,声嘶力竭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回荡:“满城都在传说犬子伤风败俗,被五殿下当街解衣裹身抱走!”
“纵使殿下救人心切……”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泪光微闪,似在咬牙强忍,又似在委屈发酵:“可犬子的清誉已碎成齑粉!往后哪家女君还敢与他缔结婚约?他这辈子,就此毁于一旦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咳嗽起来,肩头起伏剧烈,仿佛要将满心怨愤都咳出来。
然而,高位之上的帝王却恍若未闻,仍慢条斯理地批阅奏章,朱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沈大人哭诉有一瞬间地凝滞,喉间发出不自然的滞涩声响。
她眨了眨通红的眼睛,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再次蓄满,声音哽咽得更加破碎:“陛下!臣膝下只得这一根独苗啊……虽不是能光耀门楣的女儿身,但他自幼敦厚虚静,敬和接物。臣为人父母,怎么能不疼爱他呢?”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住,重重咬住牙关,似是不忍再说,片刻后,又哽声开口:“如今流言如刀,字字剜心。臣……臣求陛下,救救臣儿。他往后……可怎么活下去啊?”
当今陛下年号隆安,文治武功,勤勉有方,确为当世明君。然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乾纲独断,圣心难窥。
沈大人在朝堂沉浮数十载,自诩老谋深算,城府极深,此刻跪在这金銮殿上,却依然感觉如同置身无底深渊,那龙椅上投下的目光,冰冷、沉静,带着审视万物的威压,让她如芒在背,根本无法揣度半分。
隆安帝缓缓抬起眼。
那目光,并无怒意,也无悲悯,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冷冽,只是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陛下容禀——”
却不等她启言,近侍太监已机敏上前,低头躬身,压着嗓音回禀:“昨日二殿下府设麟儿宴,五殿下与沈郎君皆在座。席间沈郎君不慎落水,幸得五殿下不顾礼数跃入池中施救,这才化险为夷。”
太监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刻意将“当机立断”四字咬得极重。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隆安帝最是偏爱五殿下,于是太监表面上不偏不倚,实际却在表达中暗捧五殿下所为是高尚义举。
果然,向来不怒自威的帝王提起这个女儿来,眉眼舒缓许多。“如此说来,小五这不是做了件好事吗?这数九寒天的,也就她能这般古道热肠。”
正跪地哭诉的沈大人闻言一噎,涕泪未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五殿下仁德天恩,臣原该备下厚礼重谢!只是……”
话音陡然一转,她反而将嗓门提得更高,“犬子落水,衣衫尽湿,被五殿下当众拦腰抱走、裹入内室,又独处整整三炷香之久!犬子虽仍白璧无瑕,可这满城流言,如刀如锥,臣……实在忧心啊!”
“依沈卿之见,”隆安帝不紧不慢地翻起一卷新奏章,眼皮轻抬,淡淡扫了她一眼,“朕该如何呢?”
轻飘飘的五个字,却让沈大人觉得此刻背后冷汗直流。
她深吸一口气,额头再度伏地,声音却愈发沉稳:“求陛下……赐婚二人,以息流言。”
隆安帝语气淡淡,毫不意外她的话锋突转。“看来沈卿不是来讨债的,而是来嫁子的。不过怎么偏是小五?这个女儿可最是让人不省心的。”
沈大人身子伏得更低,头仿佛粘在地上不敢抬起来。“臣不敢欺瞒陛下,犬子昨日幸蒙五殿下舍命相救,怀衔环结草之志,慕瑶台琼蕊之姿。故而臣斗胆求陛下垂怜赐姻,臣阖族当以性命报效皇恩,犬子必以赤诚奉殿下如九天明月!”
“哦?”隆安帝批阅奏章的速度不减,头也不抬。“小五文不成武不就,还爱拈花惹草、流连欢场。你沈嘉仪老来得子,就不怕他嫁给小五没好日子过。”
沈大人恭敬且谨慎:“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相信瑾君定会做个爱护妻主的好夫婿。假以时日,精诚所至,金石亦可为开。”
“小五最是冷情,”隆安帝语气无波无澜。“沈卿怕是未见花开,先见花折。”
“正所谓,道是无情却有情。”沈大人不卑不亢地回道,“殿下好蒹葭之容,而瑾君幸得京都第一美人之誉。彼时殿下亦曾称他‘昭昭云鬓、灼灼华姿’,容臣大言,想必殿下对瑾君,亦非全无几分欣赏。”
“沈瑾君?”隆安帝略一凝思,语气微转,稍稍露出满意的语气。“确实是美人胚子。”
沈大人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下,随后抬起头来,语气逐渐变得坚定。
“瑾君自幼体健神清,骨相丰隆。早年有相士抚其掌纹,说他非但寿数绵长,更主琴瑟和鸣,宜室宜家矣。
“瑾君擅庖厨,持事细密,入府之后,定能周到奉养殿下膳食起居。
“瑾君通音律,精歌舞,尤擅琴技——殿下雅好宫商音调,二人琴瑟和鸣,自可相得益彰。”
隆安帝搁下朱笔,缓缓抬眸看她一眼,语气里听不出褒贬,却不无意味地道:“你这字字句句摆将上来……倒是让朕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大人毕恭毕敬地回答。“瑾君和殿下自幼相识,两小无猜,粗略算来也相识十五载。这次殿下既肯舍身相护,陛下何妨再赐一段鸾凤因缘?”
“鸾凤因缘?”隆安帝眉眼微垂,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小五也确实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身边也该有个可心人照料了。”
这是……首肯的意思?
沈大人眼底那点难掩的喜色还未来得及爬上眉心,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逼近。
“陛下。”
一名佝偻着背的宫女上前,垂手躬身,“五殿下遣人送了些东西过来。”
宫女白发苍苍,整齐地梳于脑后,眼角的皱纹仿佛刀刻斧凿一般。
沈大人认出这是御书房掌事宫女兰尚宫,真正意义上的两朝元老,从先帝那时就在御书房前奉茶。
兰尚宫似是对她的目光若有所察,余光瞥向她,但又很快收回,退至一旁。
“她倒会挑时辰。”隆安帝垂首,脸上流露出些许兴味。“那便传唤进来。”
“给陛下请安。”
新进来殿内的姑娘穿着碧色衣衫,双环髻缠着金粟流苏、看气势比普通官员家的姑娘还要贵气三分——这确是五殿下的做派,素来偏爱美人,身边伺候的男男女女,个顶个的相貌出众,就连麻雀都要挑羽毛鲜亮的养。
来人正是五殿下身边的近侍女官——季商。
她低眉敛目,将手中漆盒呈上,恭声道:“殿下说陛下政务繁重,特命下官送碗莲子羹解乏。”
执银碟的小太监刚要屈膝,捧着银针、举着试毒银碟上前来。
鎏金缠枝碗却先被隆安帝接过来,在隆安帝掌中转了个圈,汤汁沿着碗壁划出细密漩涡。
站在旁边的老太监面色一沉,攥住徒弟腕骨向后带,朝他使了个眼刀,压低声音怒骂。“糊涂东西!五殿下送的东西,能有何不妥?”
心细如发的沈大人把这一幕收进眼里,稳坐高台的隆安帝也对这一幕心如明镜。
她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汤色清亮,初尝微苦,回甘却绵。
隆安帝慢慢咽下,语气似漫不经心。“小五人呢?难得这番孝心,怎么不见她亲自前来?”
季商闻言,动作一丝不苟地将袖口拢得更加平整端正,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她垂着眼帘,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复述一段刻板的经文:
“殿下说,莲子心极苦。倒让她想起……寿王殿下正在大相国寺清修。殿下心有所感,晨起便出城探望去了。”
隆安帝淡淡地扫了季商一眼,似笑非笑:“你家主子也不知道给自己找点好借口。”
季商仿佛没听见这句讽刺,头颅依旧低垂着,姿态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她沉默了几息,那沉默在金銮殿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而沉重。
然后,她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切换了话题,声音依旧是那副平板无波的调子。
“殿下说她最近常常梦魇。梦中有判官执笔,言殿下将遇桃花劫。若不斩断尘缘,她恐要青灯古佛伴余生。”
季商沉默寡言,一口一个“殿下说”,让跪伏在地上的沈大人心里一紧。
与此同时,鎏金蟠龙烛台的光晕里,映出隆安帝指尖轻叩案几的节奏声。
“沈卿——”
只见隆安帝抬手撑住脸颊,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偏头看向跪地的沈大人。
那张原本冷峻的面孔,此刻竟透出几分调笑的活泛。
“看样子朕这女儿,是嫌你这场戏,演得太拙劣了。”
沈大人顿时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泛起青灰。
她只知道眼前这位是从血火中杀出来的铁腕帝王,不是那些能被眼泪糊弄的庸主。
却也才惊觉,五殿下这个备受隆安帝宠爱的'草包'女儿,并没有明面上那么容易被拿捏。
*
檐角垂着三尺冰凌,室内却是暖意融融,青铜鹤形香炉吐出袅袅青烟,隐约可见碎雪纷扬,在屏风绘就的水墨山水间洇开薄雾。
“听说你昨日‘英雄救美’,大出风头?”
青年在窗边煮茶,长而浓的黑发被一根玉簪松松挽着,袖口露着半截青玉镯,正用铜钳子拨弄着红泥炉里的银丝炭,头也没抬。
“小舅你可少调侃我了。”
荣幼宜像没骨头似的往美人榻上一歪,合上眼睛,困倦之色洋溢于表。
“这不就是为了躲着美人,连夜赶来这避一避。”
仿佛回到了高三,在大冷天离开温暖被窝,天都没亮全,就蹬着自行车迎着刺骨寒风赶到学校。
命苦到荣幼宜咬牙切齿:“什么美人,明明就是我的仇人!”
荣尔希见到她这样,轻笑着摇头,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传闻中沈家郎君姿容无双,秀外慧中,没想到还是个为爱痴狂的草包。这般不入流的痴缠手段,竟也使得出来。”
他拈起一枚小巧的银箸,随意拨弄着炉灰,灰烬簌簌落下,腾起细微的尘烟,弥漫开一丝焦灼的气息。
“其实,”荣尔希语调低缓,像说着一桩微不足道的事,“把人抬进府里也无妨。”
他慢条斯理地说:“让他无宠无爱,无女无后地在后院消磨一生,年年岁岁耗尽那点傲气……这才是真正的折辱。”
“况且进了府——”
红泥炉里明灭跳跃的光,映出荣尔希眼底幽深似潭。“他这条命便攥在你手里,是生是死,不都在你一念之间吗?”
他天生的笑眼弯成月牙,却无端渗出几分寒意:“你现在贪玩,尚未定性。等过两年那位香消玉殒了,京都里好男儿数不胜数,再寻个乖巧听话、温顺可人的回家,并不是难事……”
他话未说完,对面的荣幼宜已倏然从美人榻上坐直,杏眼圆睁,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着跳跃的炉火。
她神色空白,却不像迷茫,倒像被某种情绪猛然扯住了神经,一时难以转神。
荣尔希看着陡然坐直的荣幼宜,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眼底的探究与笑意交织。“嗯?”
他尾音上扬,带着无辜又疑惑的笑意,又像一种无声的威压:“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为何忽然这么看我?”
“只是觉得……小舅你有些美过头了——”荣幼宜一本正经地措辞,补充道:“嗯,惊为天人。”
寒毛直立了家人们!
荣幼宜内心疯狂尖叫!
你不觉得自己ooc了吗小舅,怎么能做到笑眯眯地说出这种狠话呢?
眼前这位姿容昳丽、仿若二十许人的俊美青年,正是寿王荣尔希——她母皇的同母异父胞弟,血缘上,是她的小舅。
世人皆道他平生最是离经叛道,当年初见寒门考生蒋师兰,惊鸿一瞥便倾心难忘。为此,他不顾世俗眼光,长跪宫阙数日求得圣旨,以亲王之尊下嫁布衣女。
而那时的蒋师兰,亦以赤诚深情相报。在这崇尚“贤夫美侍”、一妻多夫的女尊王朝里,她顶着巨大的世俗压力,向这位尊贵的亲王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千金诺言,成就了一段被无数人艳羡又暗自质疑的传奇佳话。
然而故事总是不太圆满。
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的时光不到两年,就被“传宗接代”的阴影笼罩。任凭太医院珍药如流水,皇家佛寺香火似云烟,蒋师兰始终未得珠胎。
蒋家老母年事已高,日日拄着凤头杖在祠堂前垂泪,道是九泉之下无颜见蒋氏先祖。在这“孝道大过天”的世道下,身为“大孝女”的蒋师兰,终究“痛苦不堪”地背叛了当年那掷地有声的誓言——于府外隐秘处,豢养了一位身家清白的良家子。
此举,被荣尔希发现,令他心碎欲绝。当夜,他便以更为激烈、更为决绝的姿态回应了这份背叛:亲自遴选三位出身清白、容貌姣好的良家子,以亲王侧室之礼,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迎入府门。
而他本人卸下华冠,一身素衣,飘然遁入大相国寺的晨钟暮鼓之中,自此青灯古佛,清修度日。
自此俩人聚少离多,跟和离也没什么区别了。荣幼宜依稀记得,自家小舅上一次踏足京都,还是两年前的除夕。
是为爱黑化了吗?性转般追妻火葬场吗?自己被大宅院折腾过,所以也不放过别的恋爱脑对吗?
荣幼宜摊手表示:“婚姻的确是很磋磨人的事,可我再怎么记仇,也不至于拿人的一生出气吧。”
“他既然上赶着嫁你,”荣尔希提起烧开的水壶,露出的腕骨比窗外雪色还清冽三分。“又怎会觉得这门婚事是祸害?只怕是求之不得,欢天喜地。”
沸水激得嫩芽在茶盏中浮沉,荣尔希皓腕抵着盏沿轻轻一转,茶汤便旋出碧玉色涟漪,白雾在茶盏中腾起,他拎着壶柄三起三落。
碎玉般的注水声里,他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何避婚事如蛇蝎呢?成婚是早晚的事,就当多尊檀木像供在后院,哪个正夫能真管得住你?”
说到“正夫”二字时,他眸光一转,语调不紧不慢。“隔壁院子里那位,我记得和沈郎君是兄弟关系?你对他倒是另眼相待。”
“他闲着也是闲着,”荣幼宜懒懒下了美人榻,走到荣尔希对面坐下,像是在顺着他的话,却又淡得不肯深谈:“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路过,便陪我一块来了。”
荣尔希将茶盏递到她手边,好整以暇:“那也不带来面见我?”
“你不是最烦这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吗?”
荣幼宜指尖刚触到那盏温热的瓷壁,窗外松枝正巧坠下一团积雪,砰然一声轻响,惊破片刻沉静。
她叹气,目光随意扫向窗外白茫茫大地。“再说,他晚上还得陪我赶回京都,让彼此都歇一歇,不好吗?”
雪粒簌簌扑打窗纸,蒸腾的茶雾氤氲而起,隔着朦胧水汽,荣尔希的眼中笑意似有似无。“你倒是护得紧。什么时候把人家娶回家?”
“肤浅了啊,”荣幼宜摆摆手。“我和徐沉烨就是损友,与情啊爱啊完全不沾边的那种。”
见她这个反应,荣尔希嘴角的笑反而淡了下来,用陈述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到底是商贾之子……你身边莺燕环绕,瞧不上他也无可厚非。不过他对你的心意倒是十分清晰明了,以他的出身,封个侧君,也不算委屈他了吧。”
“那当然算。”荣幼宜没想太多,脱口便出。
白瓷盏里蓄了七分茶汤,琥珀色的水光在盏壁中摇曳。
她认真地回答:“徐沉烨改的束水冲沙法比现在官方用的好十倍。在土木方面,他有天赋,也有理想。如果有机会,他会是飞得很高的鹰……我可不愿意做困住他的笼子。”
话音落地,室内一时无声,烛光将两人的剪影拉得微长。
“你这话问过人家吗?”他垂眸凝视着渐浓的茶汤,“说不定他就愿意被你这所笼子困住呢?”
烛火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暖的光晕,眉目在氤氲的热雾中流转,竟显出一种琉璃般剔透又易碎的脆光。
荣幼宜托着腮,语气慢悠悠地感叹:“小舅啊小舅……我此刻,终于有点实感了,你可能真是个‘恋爱脑’。”
因为是胎穿而来,在尚是“幼崽”的皮囊里,她便已蛰伏着成年人的心智。
而荣尔希虽然名义上是她舅舅,但实则也只比她年长十岁。
她还记得自己只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孩时——在那一屋子亲戚中,第一眼就记住了这个过分纤细且柔和的小舅。
那时候他才十岁,骨架单薄,脸上还带着没散尽的婴儿肥。
“真是个乖孩子,不哭也不闹呢。”
记忆里,那个小少年温温柔柔地俯身,朝襁褓中的她绽开温温柔柔的笑,睫毛垂落像是颤抖的蝴蝶,整个人像雾里迷了路的小鹿,连发梢都沾着晨露似的清透。
清纯的奈良小鹿爆改成掌控欲十足的腹黑大魔王,岁月你这么无情,很难让人不去感慨啊。
“……恋爱脑?”
荣尔希含着这个词在齿间慢慢碾了一遍,眉心微蹙,像第一次听到某种奇特的咒语。他满脸困惑地看向她,认真到近乎无辜:“你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奇怪的口癖?”
荣幼宜笑得肩膀一抖,故意拉长语调:“这个嘛……大概是因为……咱们之间,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年龄差’?”
她眼神一闪,坏心眼藏都不藏,像只蹬鼻子上脸的猫。
下一瞬——
荣尔希忽然俯身越过二人之间的茶案,他的动作快而轻,带起衣袖一缕细风。
当啷——
茶匙撞上盏沿,溅起的茶沫落在荣幼宜手背。
温温热热的,黏着肌肤,有些酥,也有些烫。
荣幼宜还没来得及反应,荣尔希的指腹已轻柔地掠过她鬓角,触感干净利落,随后微微一弹,轻轻敲击她的后脑勺,力度恰到好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他靠得极近,茶香与暖气交融,动作自然得近乎随意,却又慢了半拍,像是有意为之。
“你这小混蛋,”他轻笑,语气却极轻极软,“不会是在嫌弃我人老珠黄了吧?”
鸦青长发纠缠在素雪般的衣襟间,蜷缩进他凹陷的锁骨里,黑白交映间颜色的对撞尤为强烈。
红泥炉的火苗突然窜高,暖融融的光映亮他温润的眉眼,染上一层妖异的红。
别搞涩涩,这是你舅。
荣幼宜面无表情地把头摇成拨浪鼓,主打乱套公式。
“不敢不敢,满蒙八旗都不及华妃娘娘您凤仪万千。”
“又在说什么昏话?”荣尔希没多争辩,鼻尖几乎触到她的皮肤,低笑着,指尖轻轻绕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
“你多留两日陪我吧,恰巧前日手底下人送了些肥鹿来,配上新酿好的梅子酒,倒别有一番风味。”
那你很棒棒哦,寺庙里面吃鹿肉,学校里面开party。
荣幼宜偏头躲避他缠绕发丝的指尖,一昧地摇头表示:“恐怕不行。”
炉火忽然噼啪炸开,荣尔希微凉的手指从她的发间落到她的领口,慢条斯理抚平她的衣襟褶皱。
“怎么这般着急回去?”
火光跳动映照出他嘴角那抹带笑的弧度,低声问,“你在轻歌苑有美人相邀?别总沉溺温柔乡,你那些相好的歌伎舞伶……”
“小舅。”荣幼宜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烛光将她侧脸切割成半明半昧的剪影。
“确实是赶着见美人——”荣幼宜神色晦暗。“是令人作呕的美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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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小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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