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拍即合。
容姜食指和中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九雅,“阿九既是修行之人,隐匿身形、收敛气息的法门,想必也修得不错吧?”
她这话问得巧妙。在人间,寻常习武之人稍加注意,跟踪不被发现也属正常。但她所指的“隐匿之术”,显然是超越了凡俗武学,是真正踏入修行之道后,才能掌握的可令身形气息完全融于环境即便从旁人眼前掠过也难以察觉的高明术法。
“啊?”九雅微微一怔,心下恍然。原来在人间界,这种基础的潜行技巧被称作“隐匿之术”?她轻咳一声,面上故作淡然,一副“此乃小道尔”的模样,“略知一二,尚可一用。”身为魔尊,这点手段自是信手拈来。
“如此甚好。”容姜眼中笑意更深,“那我们便可先跟着那位罗公子,往罗府一探究竟。”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似不经意地问道:“阿九的两位属下,身手想必亦是不凡,要一同前去吗?”
“白虞和黎岳啊?”九雅摆摆手,语气随意,“不必了,让他们在客栈等候吩咐便是。些许小事,何须兴师动众。”她可不想让手下看到自己如今这“鬼鬼祟祟”跟踪凡人的模样,有损魔尊威严。
容姜颔首:“好。”
她们二人早已用完饭食,隔壁雅间内,罗祁与那青阳子道长似乎仍在饮酒叙话。九雅也不着急,从容地又叫了一壶清茶,与容姜对坐慢饮,看似闲谈,实则灵觉早已将隔壁的动静尽数掌握。
待到罗祁一行人酒足饭饱,起身结账之时,九雅与容姜相视一笑,默契地放下茶盏,悄然下楼。
在一楼大堂,九雅对候着的白虞和黎岳简单交代了几句,只道与这位“姌姌姑娘”有事外出,令他们自行活动,继续打探消息。白虞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恭敬应下。
随即,九雅与容姜身形微动,气息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身形也变得模糊起来,若非刻意凝视,几乎难以察觉。她们就这样隐去身形,不远不近地缀在了正要登上马车的罗祁一行人身后。
白虞傻傻地看着那两道转眼便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扯了扯黎岳的袖子,低声嘟囔:“不就是区区一个凡人府邸闹女鬼么?尊上何时对这等小事如此上心了?”在她看来,人间冤魂厉鬼之事,与他们魔族何干?尊上未免也太“体察民情”了。
黎岳目光深沉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尊上行事,必有深意。或许……那罗府或那女鬼,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又或许,尊上是发现了什么与我们此行目的相关的端倪。”他总觉得那位突然出现的“姌姌姑娘”气息有些奇异,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白虞耸耸肩,既然尊上不让跟,她们也乐得清闲:“好吧好吧,既然尊上吩咐了,那我们下午就继续去打听老夫人母族的消息吧。”
黎岳“嗯”了一声,两人结清酒楼的账目,也转身融入了临淄城午后的人流之中。
再说九雅与容姜,一路隐匿行踪,跟着罗祁的马车,穿过数条繁华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府邸前。朱漆大门,鎏金兽环,门前石狮威武,门楣上高悬“罗府”二字匾额,显得富贵逼人。
罗祁下车后,并未停留,径直入府,快步朝着正院方向而去。
九雅与容姜如两道无形清风,悄无声息地随之潜入。府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布置得颇为精巧,曲折游廊,雕花门窗,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园中花木繁盛,然而在九雅和容姜的感知中,这片看似生机勃勃的园圃之下,却隐隐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与死寂。
罗祁一路无阻,来到正院,恭敬地进入屋内拜见母亲。
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晨昏定省,但罗夫人却挥手屏退了左右所有侍女仆妇,只留母子二人在室内叙话。这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暗处两人的注意。
“祁儿,如何?可请到青阳子道长了?”罗夫人倚在软榻上,虽满头珠翠,衣着华丽,却难掩满脸的憔悴与惊惶。她的脸色灰败,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眼下的青黑与皮肤的松弛,手腕上套着的翡翠玉镯显得空荡荡的,显然近日清减得厉害。接连的惊吓早已让她心力交瘁,此刻她只盼儿子能早日请来高人,收了那作祟的邪物。
罗祁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母亲放心,儿子已亲自恳请,青阳子道长已然应允,日落之前必定前来府中做法驱邪!”
听到确切消息,罗夫人非但没有放松,保养得宜的手指反而猛地攥紧了罗祁的手腕,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怎么……怎么还要等到晚上?那道长为何不即刻前来?祁儿,你是不知道……那东西,如今天色稍一擦黑便会出现!哭声、影子……我、我实在是怕极了!再等下去,只怕……只怕我等不到道长来,便要遭了那贱人的毒手了!”
罗祁吃痛,却也不敢挣脱,只得耐心安抚:“母亲!您冷静些!道长说了,鬼魅邪祟,俱是阴物,唯有夜间阴气最盛时方才显形,也唯有那时出手,方能将其一举成擒,永绝后患!道长承诺日落前必到,定会保母亲无恙!”
罗夫人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她定了定神,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紧张地追问:“祁儿,那道长……可知那女鬼的来历根底?”
罗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母亲放心,儿子只说道中邪祟惊扰家宅,害了不少仆役,请道长前来诛邪卫道。至于其他……道长乃方外之人,只问鬼之强弱,又岂会去探究鬼之生前?况且,儿子予他的酬金,足以让他只管动手,不问缘由。”他心中暗自冷笑,他重金请来了青阳子,看中的可不仅仅是他的名气,更是因为这老道向来认钱不认人,手段狠辣,从不管什么冤屈是非。
“那就好,那就好……千万不能让人知道……”罗夫人闻言,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随即又想起一事,“祁儿,你快回去看看月娘吧,她怀着身子,这几日也被吓得够呛,真是造孽!都是那杀千刀的恶鬼害人!”
知晓有高人即将到来,罗夫人的底气似乎也足了些许,言语间又将所有过错归咎于那“作恶”的女鬼。
“是,儿子这就去。母亲您好生歇着,万事有儿子和道长。”罗祁恭敬应道。
“对了!”罗夫人又急忙补充道,“此事,定要瞒着你父亲!绝不可让他知晓详情!”
罗祁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儿子明白,早已禀告父亲,今日请道长过府,是为阖家祈福禳灾,保母亲安康,佑月娘胎孕平稳。”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罗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无力地挥了挥手。
罗祁行礼告退,转身离开了正院,朝着自己居住的院落快步走去。
暗处,将这番母子对话尽数听在耳中的九雅,不由得撇了撇嘴,神识传音给容姜:“姌姌,你听见没?这对母子,分明是心里有鬼!我看那女鬼绝非平白无故害人,定是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
若她们没有跟来,只听信那罗祁一面之词,岂不是要被这母子二人蒙骗,白白让那可能有冤屈的女鬼被那只看钱的道士给“除”了?
“嗯,”容姜的声音清冷依旧,“这罗府怨气盘踞,阴煞之气远非一两个新魂所能凝聚。花园之下,枯骨恐怕不止一具。那女鬼,或许只是其中之一。”
早在踏入罗府的那一刻,她的感知便已察觉到此地异常。冲天的怨气被某种力量勉强压抑着,却依旧丝丝缕缕地渗出,寻常人或许只觉得阴冷,但在她眼中,此地几乎称得上一处小型的乱葬岗。
九雅背着手,虚幻的身形在空中轻轻浮动,摸着下巴猜测道:“啧,听那罗夫人和罗祁的话音,八成是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逼死人命的勾当,如今苦主化成厉鬼来找他们算账了!就是不知道那个月娘知不知情?若是被蒙在鼓里,她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岂不是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真是造孽!若是她也知道甚至参与了……哼,那这一家子可真是烂到根了,连未出生的孩子都要跟着遭报应!”
“是与非,今晚自见分晓。”容姜眼神冰冷,于她而言,若罗家满门皆孽,被冤魂索命亦是天道轮回,咎由自取。她更在意的是,那女鬼是依律持令而来,还是私自复仇。这其中的区别,关乎此地的阴阳秩序。
“说得对!”九雅重重地点了下头,心中那点凑热闹的心思更浓了。
此时,罗祁已急匆匆回到了自己精致华丽的卧房。
屋内,他的妻子月娘正脸色惨白地倚在锦榻之上,见到罗祁进来,立刻撑起身子,急声问道:“夫君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那道长可请来了?”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语气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急切,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月娘生得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此刻因惊惧而面色苍白,更显得楚楚可怜。
“夫人宽心,青阳子道长已答应,日落前便来府中彻底了结此事!”罗祁走到榻边回答道。
“夫君办事果然稳妥!”月娘闻言,双眸半阖,似是松了口气,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那点柔弱瞬间被怨毒所取代,贝齿紧咬,“只盼那道长真有本事,今晚就将那些阴魂不散的小贱人统统打得魂飞魄散!活着的时候便不安分,死了还要来搅扰!当真是一群该死的贱婢!”
她那温婉的面容扭曲着,温和的眉眼与眼中迸射出的狠戾光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月娘!你如今怀着身子,最忌动气忧思,为了那些东西,不值得!”罗祁见状,眉头紧锁,上前试图安抚。
“我不动气?”月娘猛地抬眼瞪向他,“我如何能不动气?若不是夫君你当初管不住自己,到处拈花惹草,将那些不干不净的狐媚子弄进府里,何至于会有今日之祸?我又何须受这等惊吓折磨?”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起来。
罗祁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堵得心烦意乱,自顾自地在桌旁坐下,捏了捏眉心,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耐:“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不过是几个婢女通房,收了也就收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偏是你心胸狭窄,整日里与她们计较不休,如今闹出这事端,倒像是全成了我的不是!”
他风尘仆仆地回来,还没喘口气,便被妻子如此数落,心中亦是憋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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