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化为鬼物，若非心中有滔天恨意难平，有未了的执念深种，又有谁愿意放弃轮回转世的机会，甘愿滞留在这逐渐排斥她们的阳间，承受孤寂与逐渐消散的痛苦？
张氏眼中血泪流淌得更急，声音哀婉凄楚，开始诉说她们的悲惨遭遇。她本是临淄城中一商户之女，父母为了寻求官身庇护，攀附权贵，将她送给了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罗尚书为妾。她生得姿色不俗，又略通文墨，性情温顺，很快便获得了罗尚书的宠爱。
而那时的罗夫人，在她眼中亦是一位宽厚仁慈的主母，对待她们这些妾室大方和善，时常赏赐些汤水点心、衣物首饰。年少懵懂的张氏，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感激上苍，以为自己幸运，遇上了如此贤良大度的主母。直至她毒发身亡、魂体离窍的那一刻，她都未曾想过，那位终日面带微笑、言语温和的罗夫人，竟是个佛口蛇心、手段狠辣至极的人物。
死后魂灵不散，飘荡于罗府，她才逐渐看清真相。罗夫人确实“大方”，却唯独容不下那些真正得到丈夫偏爱的妾室。比如她张氏，再比如在她之后入府、同样娇媚可人的陶氏。她是“误食”了掺有剧毒的羹汤而亡，死得不明不白；而陶氏，则被罗夫人设计，莫名背上了一个与人通奸的污名，为了维护罗府那虚伪的声誉，被活活杖毙于庭院之中。而那时，陶氏腹中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
张氏与陶氏泣不成声地诉说完自己的遭遇，那四个年纪更轻的丫鬟女鬼也按捺不住，脸上浮现出浓烈的怨恨，争相说出自己的冤屈。她们四人皆是罗祁和那位少夫人月娘房中的使女。与罗夫人那种笑里藏刀的风格不同，月娘的狠毒则是摆在明面上的。
月娘生得花容月貌，家世显赫，但其性格却极为跋扈善妒。强大的母家背景更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妻子如此强势，罗祁不敢明目张胆地纳妾，可他骨子里又是个风流好色之徒，不敢去烟花之地，便将龌龊心思动到了身边伺候的婢女身上。
作为签了死契、卖身契牢牢攥在主子手里的奴婢，她们又怎敢反抗少爷的淫威？被罗祁动手动脚、肆意轻薄已是常事，但更可怕的，是被少夫人月娘发现。
月娘连纳妾都容不下，又岂能容忍丈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卑贱的婢女勾搭？最令人发指的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府中其他婢女，像雪梅、秋菊这些不过是平白被罗祁占了便宜、实则战战兢兢的无辜少女，竟被月娘污蔑为“勾引主子”、“狐媚惑主”，动用私刑，活活打死。
事后，为了掩盖罪行，她们的尸身被如同处理垃圾一般，草草掩埋在这西园的花木之下。生前不得自由，死后亦不得安宁，连一座薄棺、一方坟茔都是奢望。
“这位大人，我们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若有欺瞒，愿受天谴魂罚！”张氏如泣如诉，哭得肝肠寸断，周身鬼气因情绪激动而剧烈波动。
听完几位女鬼小姐姐的血泪控诉，九雅早已气得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这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就说那对婆媳面相刻薄，绝非善类！果然是一家子蛇蝎心肠！小姐姐们，你们真是太惨了！”她的同情心瞬间泛滥，恨不得立刻冲回去把罗祁和月娘再揍一顿。
容姜沉默了片刻，绝美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她并未怀疑女鬼们话语的真实性——她们的怨气与陈述时的灵魂波动做不得假。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件事。“你们的冤屈，本座已知。但……那些死于尔等之手的仇人，他们的魂魄何在？”
她看得出来，张氏等鬼手上已然沾染了人命，戾气与血煞交织。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被她们复仇所杀之人的魂魄，却并未滞留在此地，也未见冥府鬼差前来锁魂的痕迹。
张氏和陶氏死得较早，那时冥府正值诸王割据、混乱不堪之际，各方势力忙于内斗，对人间亡魂的接引管理十分松懈疏漏，大量鬼魂滞留阳间情有可原。而雪梅、秋菊等四个丫鬟死于近两三年间，那时容姜正致力于统一冥界，整顿秩序，鬼差虽已开始履行职责，但百废待兴，难免仍有疏漏。这几个女鬼因此滞留人间，尚在情理之中。
但是，那些被她们复仇杀死的仇人的魂魄呢？若是被途经的鬼差发现并带走，那么作为杀鬼凶手的张氏她们，按律也应当一并被鬼差拘回冥府受审才是。为何她们仍在此地？
“这——”张氏闻言，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鬼气仿佛都褪去了几分，变得愈发惨白。她眼神闪烁，支吾着不敢立刻回答。她偷眼觑着容姜那冷淡如冰的神色，心中七上八下，惶恐不安——这骇人的真相，能说出来吗？说出来之后，这位看似公正的大人，会不会立刻认为她们是无可救药、残忍暴戾的恶鬼，直接将她们打得魂飞魄散？
看到几个女鬼面面相觑、神色惊慌的模样，容姜心中已然明了。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是仅仅杀了，还是……吞了？”
冤魂复仇，索命害人，虽触犯阴律，但事出有因，冥府审判时会酌情考量。但“吞鬼”则完全不同，这是鬼物之间最禁忌的行为之一，等同于人间界的“同类相食”，甚至更为严重，这彻底触犯了冥府的律法！人间杀人，由人间法度与冥府共同审判；而鬼杀鬼、尤其是吞鬼，则完全归于冥府管辖，罪加一等。
这就好比，你犯了罪还不算，偏偏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的凶，性质极其恶劣。
“什么意思？”九雅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不是吧？吞……吞了？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杀人她可以理解，报仇嘛。但“吞”这个词，让她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好的联想，胃里隐隐有些不适。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她，何曾见过甚至想象过“吞噬”同类的场景？鬼不是没有实体的吗？怎么“吞”？
容姜没有理会九雅的惊疑，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在张氏身上，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不打算给本座一个解释吗？”
张氏是这群女鬼中修为最高、也是最为冷静理智的一个，显然是她们的主心骨。找她问话，最为合适。
就在这时，那个名叫雪梅的青衣女鬼猛地向前飘了一步，挡在了张氏身前。她年纪虽小，死后怨气却极重，此刻脸上满是倔强与护短之情：“这位大人，您不必为难张姨。没错，我们确是害了人，但我们杀的都是当年害死我们的仇人。罗夫人那个老毒妇！还有月娘那个妒妇！她们手上沾着我们的血，我们找她们偿命，天经地义！”
雪梅见容姜一再追问“吞鬼”之事，语气严厉，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容姜与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除魔卫道”的道士一样，根本不会在意她们的冤屈，只会因她们害人而判定她们为恶鬼，想要对她们不利，强烈的警惕和怨恨瞬间淹没了她。
随着她的话语，另外几个女鬼也仿佛被点燃了怒火，一个个眼神变得凶狠暴戾起来，周身那原本还算收敛的怨气与煞气骤然爆发，尖锐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暴涨。空气中温度骤降，阴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这才是厉鬼真正凶戾的模样。
见到这副即将扑上来的架势，九雅不禁皱紧了眉头，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她虽然同情这些女鬼的遭遇，但她和容姜来此的本意是为了弄清真相，或许还能帮她们一把。她们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是想做什么？在没见到鬼的时候，九雅或许还有一点点源自未知的紧张，但她可是实打实的魔尊，麾下凶魔无数，岂会怕这几个怨气所聚的厉鬼？
就在女鬼们尖啸着，挥舞着利爪，扑向容姜和九雅的瞬间——
“嗡！”
九雅手腕一翻，一直藏于腰间的昆吾刀骤然出鞘，一股恐怖魔威轰然扩散。
冲在最前面的雪梅、秋菊等女鬼，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燃烧着的高墙，她们的魂体接触到那赤色刀芒的瞬间，便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冒起阵阵青烟。魂体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重重摔在地上，魂体都变得透明了几分，显然受了重创。
昆吾刀饮过无数高阶魔族的鲜血，其中蕴含的霸道魔气和杀戮意志，对于这些依靠怨气存在的鬼物来说，简直是天生的克星，威力远超寻常驱魔法器。
赤色幽光在九雅白皙纤巧的手掌映衬下，显得越发妖异炽烈。九雅随意地挽了个刀花，昆吾刀在她指尖欢快地嗡鸣。她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女鬼们，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做了这么久的鬼，连‘审时度势’、‘自知之明’这几个字都不懂吗？在没弄清对方是友是敌、实力深浅之前，就贸然亮出爪子……”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可是会魂飞魄散的。”
随意向远强于自己的存在亮出武器，是**裸的挑衅，更是自取灭亡。
“你！”雪梅强忍着魂体被魔气灼烧的剧痛，挣扎着抬起头，怒视着九雅，“你们根本不是来帮我们的！你们就是罗祁他们找来的妖道！是不是？！故意套我们的话，就是想找到我们的弱点，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休想！我们就算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原本，容姜给她们的感觉深不可测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公正，让她们心生希望。可当容姜开始追问她们如何处置仇人魂魄、尤其是提到“吞”字时，她们做贼心虚，恐慌瞬间压倒了理智——杀人报仇尚可辩解，但吞噬同类，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容于世的极端恶行。她们以为容姜是要清算这笔账，便想着先下手为强。
况且，九雅和容姜都完美地隐匿了自身的气息，在女鬼们的感知中，这两位就是“活人”。人对鬼，能有什么真正的善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引发她们最坏的联想和最激烈的反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作贼心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