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里妖魔化的净世教中人十分明白事理，我很感谢他们；我也很佩服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它虽然经常坑我，关键时候还是能救我一命的。
总而言之，我没有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捅死在当场，真是一件应该感恩世界的事情。
一觉好眠醒来，我身上也已换了新的干净衣裳，香喷喷的令我神清气爽十分舒畅。我从榻上起身，悠闲地扫视四周：屋内陈设细致考究，红木珠帘纱帐，窗外屋檐飞起，檐下小桥流水画舫游子，暖风拂得人欲醉，好一派风光无限。
许是太多时日没睡好，一顿好觉后我有些不在状态，反应片刻才想起自己随嵇玉离开净世教有些时日了，现下正在江南的登临楼。是昨晚我带着嵇玉急急来到此处的。
门外脚步声作响，还伴随着阵阵的铃铛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响至门前停下。
我心里咯噔一声，直叫不妙，完球，讨债鬼来了。
随着“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个身穿绿罗裳头梳双髻的少女，两条红发带从她两侧发髻垂下。她走动时，腰间佩戴的铃铛跟着响个不停。待她走到我身旁，一股浓郁的糖香扑面而来。她望着我笑，两眼弯弯，尖尖的虎牙露出。
“听我家账房说，贵客到了，故前来欢迎。”
这少女模样的人，便是登临楼的掌柜，千金难求其下厨的大佬。她与我乃旧相识……早年我常常于登临楼骗吃骗喝、白吃白喝，欠下不少酒钱菜钱，赊的银子至今没有还清。那欠的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见我不作声。掌柜脸上笑意更深，两个梨涡甜美可人，她的声儿婉转动听：“想来贵客定是带着不少银子上门来的，这岂不是件天大的好事？”
我敢保证若我说不还银子，她立马会翻脸如翻书，甚至还会让我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掌柜的就莫取笑小人可好？”我挤出一个谄媚无比的笑，飞快下床狗腿兮兮地凑近她“掌柜的操劳辛苦，小人给您捏捏肩捶捶腿怎样？”
登临楼掌柜给我这一出吓得一抖，杏眸瞪大，半嗔半惊，连连后退几步，手都不省得放到合出是好：“逍…郎君，你…”
我已经跟她说过很多次，我不姓逍，不是哪有人姓逍的啊！我名唤逍遥，无姓，莫得就是莫得！我脸上摆着笑，试图委婉地提醒她：“小人名唤逍遥，掌柜的贵人事多，怕是忘了……”
“你这是说我记性不好？”她将柳眉一横，凌厉地扫来演刀，已然从惊吓中缓过神，恢复常态“老娘管你叫逍遥还是遥逍，老娘爱咋叫咋叫，你有本事？还说老娘记性不好，你有本事还钱来呀！”
我羞愧地抹把脸，底气不足小声语道：“最近委实是囊中羞涩……”
登临楼掌柜又笑，言辞犀利一针见血：“你几时囊中不羞涩过？”
俗话说得好，骂人不揭短，她这真是叫我无言以对。我不甘心，妄图作最后的挣扎，豁出去不要脸道：“我带来的那个人应该身上有钱。”
登临楼掌柜鄙夷地看着我：“想不到多年不见，逍郎君你道行见长啊，对人家美儿郎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痛下狠手就罢了，还没皮没脸地要人替你还债？”
不是，您这都脑补了什么？我是这样的人吗！而且您对象搞反了知不知道，我忍不住腹诽，就是没胆子说出来。我看她一双杏眼里写满嘲讽，唇角扬起的都是刻薄的弧度，干脆顺驴下坡装作一副遭人戳穿而愧怍难当的样子，以手捂面满嘴跑溜地同她瞎扯：“哎呀，横竖小人已经得手，计较甚呢，这钱您要是不要？”
登临楼掌门整整衣襟，带动腰间铃铛清脆作响，那声响回荡房中良久未歇。她抚抚耳旁碎发，与我四目相对，挑眉：“你当真？”
我眼神真挚诚恳，疯狂点头如鸡啄米。
“不要白不要，有钱自然要。”她沉吟片刻，嫣然笑道，变戏法般掏出一个算盘半抱着。芊芊柔荑把算盘弄得噼啪作响，两侧垂着的发带随她的动作轻轻飘荡。少顷，算盘声渐止，她望向我笑得矜持。
我脑中警铃大作，上一次她这么笑的时候，我……咳，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反正省得我当年被她坑害得可惨便是。
果然，这扒皮道：“逍郎君，你欠本店二千八百三十二两银子，外加铜钱三十贯。”
“哪有如此多！”我大惊失色。
她将那看上去就沉甸甸的算盘当折扇一样拍击掌心，步步紧逼，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儿：“连本带利嘛，反正不是逍郎君你来还，你紧张甚？”
“你想我把自己卖给人家吗？”我控诉地看着她。
她故意语气惊奇地一“咦”，而后又漫不经心抚抚头发，单手拿着算盘，斜眼看我：“不是你说搞定人家了吗？你要是实在还不起债，不如在本店洗个八十年的碗来抵，毕竟这么多年朋友，老娘还不至于为这么点儿银子杀你泄愤。”
我试图唤起她的良心：“掌柜的，你看你也省得我们好歹有多年情谊，不如就把零头舍去吧，凑个整数讨吉利啊。”
“噢，”她拍拍算盘，继而将它收起，铃铛一响，她进一步，铺天盖地的糖味腻在我鼻尖。我看她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舍了，两千九百两银子。”
枉她长着一副乖巧可人的皮囊，内里却是个贪得无厌刻薄势利的小心眼，就除以尚且拿得出手，这样的女人，不省得日后有谁敢娶。
然后我便想起，登临楼里还有一个与她臭味相投的账房先生，明明她自个儿会算账，非得花冤枉钱请个账房，这与她守财奴的形象严重不符，我想秃脑袋也没想明白过。
登临楼掌柜寻到一旁的位置坐下，两条腿儿搁半空晃荡，她撑脸看我，微微正色：“行吧，玩笑开过了。是什么风儿把你吹回这边来的？你不说江南虽好，但于你来说是个伤心地，轻易不会再踏足此地吗？”
我自觉上前挑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想到带来的嵇玉，不由得掐掐眉心，对我乱七八糟的前尘往事深感头疼。登临楼掌柜并不催促，耐心等我作答。
我瞧着她，斟酌地问道：“十年前，你可曾断奶？”
她一下脸黑如锅底：“你几个意思？”
“举家的事你可有印象？”我索性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她。
她指尖卷绕侧颊碎发，杏眸眯起盯我好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吐露二字：“自然。”她的表情不见诧异之色，反倒有些许古怪。她不再勾绕碎发后，用手指在桌面划了几痕，慢悠悠地补充道：“举家之事，江湖中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的大火连烧数日，隔着老远便能瞧见火光……我对此事，印象颇深。”
登临楼掌柜是个人精，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一句不明白的话她可从中参悟九分的正确意思，与她聊天只需点到即止，无需和盘托出。
“可那毕竟已是十年前的旧事。”她含蓄地告诫我。
我笑笑，牛头不对马嘴地接道：“我带来那位日后或许真是我夫人，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来，劳烦掌柜的先好生替我照顾着。”
登临楼掌柜见我将她的话挡回去，撇撇嘴点头。
正经完毕，这婆娘立马变副嘴脸，生生换成长舌妇切切察察时的八卦模样，小声问我：“嗳，你真是举家人？”
我嘴角一抽，扶额：“大概吧。”
她看我的眼神中马上充满**裸的同**彩，一点儿不顾我们岌岌可危随时会翻沉的友谊小船，盯着我摇头喃喃道：“太惨了……”
对不起，诸君，我收回我先前的话，我没夸过她，没有。
“话说，十年前的事你为甚会印象颇深？”我切换话题。
她没好气地给我翻白眼：“十年前老娘不知道及笄多少年了都。”
“你居然这么老！”我惊呼出声。
算盘招呼到脸上，真的很痛，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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