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艾可见过程冕。
那是她服用褪黑素的第三个星期,梦里终究还是不安宁,黑影重重如临深渊。
“你以为你真的能跑得掉吗?”
“为什么不救我!”
“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你明明看见了!!败家玩意儿!为什么不救我!!”
梦里如恶鬼纠缠几个黑影伸出苍白肮脏的双手,只想将站在山崖上的女孩扯入地狱。
“!”
在他们触及自己的前一刻,艾可猛地从床上坐起,捂着胸口清晰感受到心脏在极力泵出血液,挽救她快要支撑不住的身体。
她离开那个家已经一年,过去的阴霾在梦中从未放过她。
惊梦的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在被单上,望着深深浅浅的水痕,艾可捏着被子视线滞涩般落在床头上的褪黑素,它已经不起作用了。
过几天就有测验,再过几个月还要高考,她不能再熬了。
艾可叹了口气,起身下楼去找酒。
她查过网上说可以酒精来灌醉自己,想试试能不能以此抵抗梦魇。
目前西岸御水常住者只有艾可,程天流一向喜欢住在大学附近的家,鲜少回来。
她在冰箱里唯一找到能与酒精沾上关系的只有田姨买回来的果啤。
‘也不知道行不行……’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艾可咬牙打开,闷头灌了自己好几罐。
她没喝过酒不知道什么是醉,没过几分钟她开始头晕目眩,脑子混沌,看不清路。
艾可松了口气,相信这下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她迷迷糊糊的扶着楼梯上去,今天的楼梯格外的长,好不容易到了房门,可不知道为什么没锁的门被锁上了,怎么也打不开。
微弱的酒精也足以让她浑身发热无力。
艾可软绵绵的靠在门上,头抵上门,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
“干嘛不开门呀……”嘴里黏黏糊糊嘟囔着。
眼中的地面好像化作层层云雾,慢慢淹没了她,身体止不住往下陷。
“咔嚓。”
天旋地转时,门开了。
一股清新的水汽扑了过来,没来得及睁开眼她就落入一个温暖又香气诱人被窝里,忍不住蹭了蹭。
拍上去的手恰好贴合了床的弧度,让她忍不住捏了捏,很软很有弹性,还白的晃眼……
不过她的床单不是蓝色的么……艾可捋不清思绪,格外贪恋这份温热。
“好暖,像妈妈……”的怀抱。
艾可忍不住想要再捏一捏,却不知道被什么控制住了手腕,扯开了。
混沌间有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在做什么?”
眼前一片模糊,连脑袋都变得恍惚,完全理解不了那声音在说什么。
她只想着为什么不让她抓呢?它也要像妈妈一样,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艾可难过又不满的哼哼唧唧,双手却被牢牢桎梏。被窝却越来越远,她心一急,跳了上去,双腿紧紧夹住,不让它飞走。
“下来。”
“不要!”
这床会说话,还拒绝它的主人,她要好好教训它!
这可是来之不易的睡眠,今天谁也别想分开她和床!
醉酒的人撒起泼来格外有蛮力,艾可感觉挣扎时好像甩下了什么,也顾不上去捡起来,耍赖一般整个人窝进去,紧紧抱着。
“好喜欢呀,这个味道……好喜欢……”嘴里嘟嘟囔囔。
“……”
僵持好一会,艾可朦胧的听见一声妥协的低叹,似水雾轻轻包裹着她,一下又一下拍着后背,哄了她好久。
好久,好久没有感觉到这么汹涌的睡意
“不要走……走吧……”妈妈。
“嗯。不走,睡吧。”
一夜无梦。
第二天,艾可醒后,埋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无声尖叫。
她清晰记得自己昨夜的胡搅蛮缠,把一个陌生人认成妈妈撒娇,羞窘一下全涌上了脸,涨的通红。
匆匆起床下楼询问田姨,才知道那人是程冕。程家常年在国外的大少爷,也是传闻中程家的新一任家主。
只可惜她还来不及为自己昨晚行为道歉,就从田姨口中得知他一早飞往国外,归期不定的消息。
此后再未有任何接触。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次不太体面的初遇,艾可察觉他的气息能让她驱逐梦里的黑暗,好好睡觉。
她不得不去……
或许程天流不喜欢她是对的,她是个古怪的人。
沉默并不会解决问题,见艾可迟迟没有接走手帕,程冕便放在她手边。
正想询问,恰好车子碾过一块石头,车内颠簸有一瞬间颠簸,潮湿头发微微甩开,有几颗水珠恰好滴落在程冕的手套上。
蜿蜒水痕浸湿底下干燥的丝帕,洇出深色痕迹。
艾可不着痕迹瞄了一眼他,怕引起程冕反感。她听田姨说过,程冕有很严重的洁癖。
她迅速抓起丝帕擦掉“证据”,手心却是另一种触感,柔软光滑。
艾可定睛一看,她抓的不是手帕,而是程冕的手指。
原来程冕也想更换手帕,却被艾可抓住了手指,二人一怔。
程冕垂眸一瞥,她的手很小,苍白的指尖冻得通红,手背能隐约看到几道划伤的浅色疤痕,张开手也仅仅握住程冕食指和中指,力道近乎无。
他没动。
意识到错误,艾可重新捏走手帕,嗖的缩回去,又变的安静。
从头到尾,程冕好像都没看见过她眼睛,是因为陌生胆怯,还是刻意躲避他?
目光落在被人丢在原地的手,停顿几秒,缓缓收回,置于大腿上,让魏叔升高的车内空调。
指尖的敲动平稳规律,一如他本人难以被掀起波澜的情绪,语气却很笃定:“是天流?”
程冕知道艾可追求程天流,闹出不少事情。程天流身边不乏有看乐子的,传来传去也传到他耳朵里。
程天流对她倒是避之不及,满心满眼只有他学校里的女友。
今天是程天流过分了,竟然将人丢在暴雨里。
擦着头发的手一僵,他误会了。
艾可心一急探过身,那双沾着雨露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程冕,未干的睫毛颤颤巍巍,反驳:“不是!”
她身上的热意骤然侵占程冕的空间,他不着痕迹的往后移开些许。
低头睨一眼,二人仅仅相距一拳,有一瞬间程冕似乎闻到她身上浸透雨水的橙花香。
这只急着为别人解释的狼狈小麻雀,眼尾红红的似乎被欺负过了头,仿佛忘记刚才还在和他保持距离。
程冕眼中闪过困惑,他并没有做什么不是么?
甚至没有两个月前她那样放肆。
对着一个陌生人又哭又闹,又好似从未发生,面不改色心不跳对着他的弟弟说喜欢。
现在的小女孩心思都这么跳脱?
程冕不置可否,只当她一时被迷了眼,以后遇到更好更合适的就安分了,程天流并不适合她。
抬手点在艾可眉心,将人推远了些。
隔着毛巾轻轻拍了两下艾可头顶,温声道:“天流欺负你,可以跟……哥哥说,我会处理。”
感受到躲在毛巾下时不时轻颤,程冕嘱咐道:“回去让田姨给你煮姜汤,及时喝完好好休息。”
掌心压着头顶,就好像她的亲哥哥一般温柔,可她哪里来这么好亲哥哥。
她低着头,在程冕看不见的角度透过毛巾的边缘,目光不着痕迹的在他喉结、领口处游动,白皙的、起伏的……
他很高大,对艾可来说各方面来说都是。
即使坐在车上,她也要微微仰起脸才能看清他,阴影之下近乎可以遮住她的所有。
艾可又回忆起那个夜晚带着酒气的误闯。
她不是故意的,可她难以忘记一头撞进他胸口被弹起的晕眩,让她现在复刻了同样的脸温。
好在她低着头,让人也看不出问题。
艾可睁开眼时压下所有情绪,又乖又轻的回答程冕:“嗯。”
车内陷入安静,自从后面二人开始交流,副驾上的齐天川异常沉默,甚至有些不理解。
他了解程冕,这是一个很容易被他温和稳重外表欺骗的漂亮男人,从小到大倒在他这幅模样上的女人不计其数。
实际上的程冕漠然寡情,深沉难猜。他所展现的温柔友善,很难让人分辨是教养所致的体面,还是真心。
对他这性子感受最深莫不过被赶出云栖的那些人,直到最后离开才得知自己看轻程冕,成了彻彻底底的蠢货。
他眼神止不住的往后视镜瞟,频频观察安静坐在后座的艾可。
人还是那个人,普通内向,丢进人群都难以找出的隐形,打扮也根本就是个土妞,堪称毫无审美,清汤寡水。
阴郁暗淡,也就那双毫无波澜的桃花眼望着人时,会偶尔让人觉着有股不合她这年纪的成熟。
齐天川想不明白,程冕竟然会主动对一个陌生的女孩交流,这很不一般。
他们二人,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可能会有其他牵扯。
齐天川总觉得氛围怪怪的,这两人,什么时候有过接触?
打量艾可的眼神被程冕截获,极具压迫感的沉瞳警告似的瞥过来一眼,齐天川朝他讪讪一笑,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他听小女友讲玛丽苏故事听多了,脑子糊涂了,他们俩应该不可能。
身份年龄摆着呢。
-
晚上十点半,艾可躺在床上接到了夏夫人的电话,她的嗓音欢快又生机勃勃:
“可可,快来看看夏阿姨后面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夏文姝有两个儿子,只可惜没有一个和她相同性子,一个暴躁没耐性,一个气势深沉难接近。
而唯一能听她说话的丈夫两年前也因病去世了,艾可的存在,释放了她的分享欲也缓解了爱人离世的痛苦。
6个小时时差的罗城,现在才刚刚落日,天际融金。
夏文姝站在高处,身后夕阳余晖洒在整个城市上,建筑被阳光染成了金黄色,远处大教堂在晚霞的映衬下,更显得壮丽而庄严。
这是艾可从未见过的景色,她很高兴夏女士愿意分享给自己。
“非常美丽。”艾可开心时,总会眯着眼像只伶俐小猫。
比起当初眼里只有死寂麻木的艾可,夏文姝更喜欢艾可现在模样。
夏文姝坐在深坑里抬头望见她的第一眼就断定,如果当时她拒绝了艾可的“威胁”,自己也不会被她如何,但艾可一定会死。
那眼神让夏文姝心软。
“可可想要什么礼物,阿姨可以给你带回来?”
视频那头夏女士温柔的神色让艾可恍惚间看见离开多年的妈妈,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视频里落日下沉,渐渐变得昏暗,她呆呆的眨了眨眼,摇着头说:“没有呢,夏阿姨。”
现在的生活比过去,犹如地狱换天堂,艾可很少再向夏女士索取什么。
“夏阿姨,要注意安全,要早点回家。”比起礼物,她更希望夏女士平安。
夏文姝眼神微恸,这是两年来第一个让她早点回家的,程冕和程天流知道她因丈夫离世伤心,从来不提此事。
艾可果然是个很好的孩子。
只可惜她现在依旧无法面对西岸御水,触景生情,但她还是笑着答应:“阿姨会的。”
“还有你快高考了,天流那边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暂时不要费心思了。”
让艾可去给程天流捣乱是夏文姝临时起意。
她儿子程天流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女人,叫李梦洁。
夏文姝对干涉自家孩子感情并无兴趣,可有人给她送来了这个女人的资料,看似普通,却让她觉得哪里有问题。
她花心思查了一遍,发觉李梦洁就像是为程天流量身定做一般,相识、频繁相遇,统统往程天流兴趣上踩。
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俩都在一起了。
夏文姝很清楚自己那个傻小子从小被家里人护着长大,上头又有哥哥程冕顶着,他压根看不清,也玩不过,正稀里糊涂配合对方上演灰姑娘的故事,被钓的死死的。
丈夫一死,程家家主由程冕继承,偌大的云栖集团,人人都想分羹。
程冕归国的消息一露出,盯着他的人比以往多出数倍。
更何况这两年他大刀阔斧,定然结仇不少,夏文姝害怕当年的事情再次发生,不得不防,宁可错杀。
程天流是个一身反骨的犟种,要是她强行棒打鸳鸯,他只会越来劲。
这才让艾可试试,也好让艾可安心接受自己给她一切,没想到艾可出现他俩之间造成的效果竟然不错。
她已经收到好友信息,她儿子对那个女人开始不耐烦了。
夏文姝望着快消失的余晖忽然问艾可:“你是不是见过你阿冕哥哥了?”
据她所知,程冕是今天的飞机回国。
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碰过面,她暂时还不会回去,程天流也不爱住在西岸御水,接下来的时间只有他们二人同住。
艾可呼吸一滞,匆匆垂眸,夏女士是来告诫自己不要接近程冕么,她不由的想着。
抓紧抱枕一角,轻声回:“嗯。”
夏文姝只以为她害怕程冕的威压,柔声安抚:“你阿冕哥哥看起来不好接近但脾气是温和的。要是天流那小子欺负你,可以找他,但你要记住离他远点,他不喜欢别人靠太近。”
艾可抿唇,她好像已经靠的太近了。
夏文姝本来还想嘱咐一句艾可,不要被程冕的皮相诱惑。
程冕的心思是完全不同于外表的缜密,难以捉摸。16岁之前,夏文姝还能说他几句,后来年岁渐长气势越发唬人。
更何况又在他外祖父家呆了八年,那里的争斗可比程氏的形势更血腥更残酷,他的生母也因此亡故,这几年程冕将国外家族产业引着往明面发展事态才好起来。
程冕的皮相实在是,灼目。
他父亲年轻时本就是洛海圈子里英俊出奇的男人,追求者前仆后继,生母又是帕斯意最艳丽浪漫的玫瑰,程冕相当完美继承了二人的优点。
既有混血的深邃轮廓,又融合父亲身上的东方气质,鼻梁高挺流畅,下颌平直锐利,黑发黑眸即使不做表情也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而这种压迫感甚少在家人面前展现,更多的是平易近人的温柔。
更加诱人,也更加危险。
但想到这两人本身犹如鸿沟的差距,程冕理智排斥女色,艾可年纪又小,按理不会出现意外。
夏文姝长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或许是她多想。
转过头见艾可偷偷打哈欠,两眼冒泪花,摇头轻笑:“时间不早了,可可去休息吧,阿姨也回酒店了,拜拜可可~”
“再见,阿姨。”
艾可眯着眼点点头,等夏女士挂了电话,慢慢滑进被窝,今天刚被田姨晒过的被子满满令人安心的味道。
被子下淡淡的穿出一声叹息,她原本想在睡前放松,东西都准备在枕头底下……
可今天淋了一场雨到底是受了凉,沉重的困意瞬间席卷而来。
伸手探进枕头下,摸着那衬衫微凉丝滑的面料,轻轻拽出一角,伴随所剩无几的冷香闭上眼。
他回来了,还有机会还回去么?好像也不是特别想还回去……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她控制不住,指尖紧紧陷进深色衣物。
没关系的,艾可,只是角落里的一件衣服,不会发现的……
她只是想睡个好觉,都是他的错。
凌晨一点。
“叮咚。”
程冕刚结束视频会议,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信息,随手丢在桌上,揉了揉眉心。
他舅舅也不知他从哪儿打听的消息,觉得他不近女色是好男色,明里暗里打听他的理想型。
无奈叹一声,起身回房换衣服。
打开衣柜的第一眼,程冕眯了眯眼。
衣柜上的顶光打在他深刻的眉骨投下晦暗阴影,温和消失殆尽,整个人透着厌恶的低气压,阴郁的深瞳落在衣柜一角。
有人来过他房间。
他记性向来好,角落里他两个月前穿回来的衬衫被人拿走了。
“呵。”
在程家敢这么胆大妄为的人,他第一次见。
但为什么会要一件衣服?
丢下打开的柜门重新回书房,他所有房间都有隐蔽的监控点。将时间调动至两个月前,鼠标微微一动开始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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