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沈微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真的把话说明白,羞辱的只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沈微低头沉吟片刻,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那半块玉佩。
这次,他没有一丝犹豫,奉到曲缓缓面前。
“既然如此,那这块沈家祖传的玉佩就送与姑娘吧。”
这是半块白玉佩,质地一般,如果不是图案一看就是一副双鱼伴游的一半,雕工又称得上精巧,拿去当铺都换不上十两银子。
曲缓缓显然就很嫌弃。
“你家祖传的玉佩只有一半?”
“这看着也不怎么值钱啊,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还要误会长公主府亏待我呢。”
“……”
沈微无语了片刻,再次咬牙解释。
“实不相瞒,这玉佩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的。她跟我说过,如果我将来上京时遇到危险,多半也是因为这玉佩带来的……”
“那我更不能要了。你是想祸水东引吧?”
“……在姑娘眼里,沈某就是这般背信弃义的小人?”
沈微真的被逼得有些急了。
他直直看着曲缓缓,星眸中银盘似的一圈白翳随着情绪激烈晃动着,眼尾逐渐染上猩红。
一双光芒璀璨的眼睛,似蒙上浓雾。
仿佛曲缓缓再胡言乱语,就要被逼得落泪一般。
“我将这玉佩给你,自然是因为我娘说过!只要拿着这枚玉佩去找沈首辅,他必然会照拂我。会派人保护我,还会给我荣华富贵!”
一字一句说完,沈微死死咬住下唇。
樱粉色的唇瓣上被印了一道深深的齿痕。
搭配上那张因为消肿又恢复大半的月下仙人脸,显然是十分屈辱不甘,却又因为让他受委屈的人得罪不起,不得不暂且忍耐的情态。
瞧得苏芳第一个不忍心了。
刚才她还对沈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呢,这会儿被美色迷惑,倒觉得自己刚才对他态度不好了。
曲缓缓也有点后悔了。
把一个傲骨铮铮的未来状元郎逼哭什么的,怎么想也不是正经闺中小姐该干的啊。
“好啦。我收下就是了。”
至于什么可以拿来向沈首辅换荣华富贵的话,她才不感兴趣呢。
一点都不!
沈微由着那双温软的小手从自己掌心里把那块玉佩拿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微低了头,借着用衣袖遮掩拭泪的动作,勾了勾唇角。
等衣袖彻底放下来时,他脸上那股凌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之态,也减弱了许多。
曲缓缓拿过玉佩后,看着这块根本看不出价值在哪的东西,秀美颦了又颦。
一口气还没叹完,又接着打了个呵欠。
“呵……好困。要紧事都说完了吧?没事了你回吧,我要睡了。”
“嗯。”
沈微看她确实困极了的样子,暗暗有些好笑。也是,要不是她这会儿状态明显不及清醒时,又怎么会这般容易上他的当?
想到玉佩顺利被收下了,他也没了继续耽搁下去的意思。
跟曲缓缓主仆道了别,离开了。
曲缓缓目送他走了,随手把那块玉佩塞进贴身的荷包里,便使唤着苏芳,陪着她把寝衣换了,熄灯。
车厢内彻底归于沉寂。
沈微走到堆货马车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刚下来的那辆马车里已经黑了灯,忍不住又摇头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东西既然收了,就算她再不愿意和自己有更深的牵扯也罢,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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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曲缓缓以请郑福寿、安托万吃早食为借口,把两人叫来开了个小会。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小会开完,临时商队就收拾了行装再次上路了。
因为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雪,雪积得不厚,天亮后又出了太阳,薄雪层很快就被晒化,地面泥泞,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等日上三竿时,离东昌府的还有一大半路程。
此时,公主府堆货马车里昏睡的沈微,才醒了过来。
意识到时辰不早,商队已经再次上路后,他便想掀开车帘看看。
哪知,车帘掀开,刚把上半身探出去,就被赵安看见了。
这位侍卫队长直接走过来,阻止沈微继续往外看。
“小姐说了,厉秀才还使少露面的好,谁也不敢保证除了北镇抚司的陆千户就没有其它人也要找人。”
沈微无奈,被迫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一路颠簸,到了下晌,这近百人的商队才进入东昌府府门。
曲缓缓凭着长公主印带队进城后,并没有去驿站,而是直奔东昌府北郊的街道,在那里用重金租了一整片房子,把商队安置下来。
沈微被赵安叫下马车时发现并不是驿站也有些疑惑,但想到也许曲缓缓有自己的打算,没有直接问出来。
等他进了被安排住宿的小院里,又有些傻眼。
曲缓缓居然把他安排进了侍卫堆里。
这一整个院子,住的全是公主府出来的侍卫,包括赵安。
还让他和赵安住同一间屋子。
他住内屋,赵安住外屋。
这是把他当什么了又?
看得这么严实?
更令沈微诧异的是,曲缓缓带着商队这一住,就住了整整三日。
这三天,他每日被赵安看得严严实实,想见曲缓缓又总是被拒绝,整个活动范围只有侍卫队住的这个小院子。
沈微的憋屈感越来越强,他以为有了那晚的开诚布公,还有他装哭赠玉那一茬,曲缓缓就算不把他当自己人,也不该如此提防啊?
然而,他的怒火到了第三日晚上,又消散了。
他在院子里转悠时,听到了墙外两个口音怪异的洋人对话。
大概意思是说,因为前些天江南的宝商号商船在东昌府附近被水匪袭击,全船遇难,京里特意派了监察御史和北镇抚司联合办案。
这些天,驿站和府衙里住满了这些官爷,整日街道上也被各种设卡严查,连新来东昌府的商队和赶考秀才们都不放过,被盘查了一遍又一遍。
听说府衙为了给上面交差,抓了不少“私通水匪”的人,搞得整个东昌府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他们这队人如果不是一进城就自己租了院子住,又有永安长公主的印信护身,说不定也要再经历一番盘问。
这回,可不一定比陆俭那批锦衣卫带来的后果轻呢。
听了这些,沈微稍稍明白了曲缓缓这么安排的用意,等晚上又用话明里暗里盘问了赵安一番,才彻底放了心。
临时商队这一住,就住到了宝商号的事彻底尘埃落定。
等监察御史和北镇抚司的人马查完案子前脚出了东昌府,后脚,曲缓缓便通知商队里的人,可以再次出发了。
时间,就定在第二天一大早。
不过,临出发前,赵安拿着一个包裹找上了沈微。
“小姐吩咐了,这是给你准备的上京赶考的行囊。东昌府离紫禁城也没几天路程了,您自己应该照应得来。我们接下来几天要急着赶路,怕您跟不上,就不带着您了。”
“……呵。”
沈微气笑了。
他还以为那晚用眼泪逼得曲缓缓心软,她会改变跟自己分道扬镳的主意,现在看来,还是他天真了。
这女人,长得沾衣杏花似的柔弱娇俏,心倒是比他还要狠。
赵安看了看他的脸,又补充道:“小姐还说,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她把伪装“猪头瘟”的药和解药分别放在了行囊里。您应该用得上。”
“还有,这包袱里另外给您准备了一套新的身份路引,不是厉金旺,是另一个姓张的书生的。小姐说,这样更利于您隐藏行踪。”
倒是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怪不得这七日里面都见不着,原来是早准备着如何打发他了。
“她还真是……心细如发,菩萨心肠!”
沈微咬了咬牙,拿过赵安手里的包裹,二话不说,拱手作别。
不出片刻,沈微已经顶着一张微肿的大胖脸,独自一人走在东昌府的街道上了。
走了半条街后,沈微终于压下心里那点憋屈感,问明方向,直接朝着东昌府的渡口去了。
他想过了,有‘猪头瘟’的药物效果,又有一套新的路引,重新上商船,走水路进京更快一些。
那些想要他性命的人,估计也猜不到,他还敢继续坐船吧。
藏在暗处,一名尾随着沈微的公主府侍卫看到他果然去了渡口坐船,一面给赵安传了信,一面换了身独行小贩装扮,跟在沈微后头,也上了船。
一刻钟后,消息传回临北郊的主院,放到了正准备用早食的曲缓缓面前。
“果然如此。”
“该说,不愧是沈望之吗?”
离了她,立马又回到了尚未黑化的大反派预备役模样。
“该说不说,这才像师父话本里常写的大反派模样呐。”
感慨完,曲缓缓也尽快收拾好自己,下令出发。
这次,一行人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一路略过驿站宿头,紧赶慢赶,终于在二月二十八这日进了紫禁城。
刚进城,这临时组起来的商队也分崩离析。
郑福寿、安托万*马汀先后和她道了别,带着自己的商队回了京城福寿堂和去了洋人坊。
只有胡氏夫妻也赶着自己的马车过来道别时,被曲缓缓单独留下了。
“且慢,我还有事需要二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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