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独坐案前，指尖正轻触着一枚印记，呈灰暗的紫色。
此印记呈现出交错的锁链形态，菱形结构，状似人眼。昨日他潜伏在巫家禁地附近，逮到一只作乱的凶恶狼妖，这正是从狼妖额间取出的。
那狼妖虽被邪气侵蚀，然而其身上所附印记，却依旧保持完整，其中蕴含着一股禁锢禁术，让他心生警惕。
他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薄雾起，将这座危机暗伏的江南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水雾中，似乎阻断了外界的窥伺者。
指尖凝聚灵力，于虚空之中画出一道神秘的符文咒语，随即一只透明的纸鹤振翅飞入雾气中。
不到半小时，窗外就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江辞推开窗，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跃进室内，带来一股潮湿的寒意。此人相貌平平，气质也不出众，属于是在路边撞见都会记不得脸的类型。
“江师兄。”这人低声招呼，然后取出一枚记事玉简，巴掌大小，刻有师门的云纹标记，“这是探子们整理的巫家动向，一切相关信息都储存在其内。”
江辞接过玉简，用灵气解开禁制，神识沉入其中。起初他的面色还算平静，但随着读取的深入，神情愈发有异。
玉简中事无巨细地记载了巫家近一个月来的种种异动：各主事人频繁调动族内修士，在主家四周加设结界，甚至有几处偏院也传出了异常的灵力波动。
这巫家到底在密谋什么？
巫家是盘踞与此地百年之久的修行世家大族，家族传承自上古巫祝，血脉中蕴含着沟通天地、驱使鬼神的力量。
深受敬仰和畏惧，其介入此地大部分事务，实际上是此地的真正掌控者。
因其深厚底蕴，族中规矩森严。
巫云来自巫家，因为和狐妖之事暴露被捉拿回到族中，必定不会好过，而族中为了大族的脸面也不会允许这等丑闻发散。
“还有一事。”男人迟疑片刻，又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今早刚从巫家内部传出的消息，因为事关重大，我亲自核实了三遍。”
江辞展开密信，目光骤然凝固。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巫云已归，深得重用。不日获将掌权，地位日隆。
他霍然起身，碰到案上的茶盏瓷片，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中格外刺耳。“消息可属实？”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信纸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江师兄，我以性命担保！”男人将更为详细的细节和盘托出。
巫云作为年轻一辈中血脉最纯净的后裔，本应被家族重用，但是其私生子的身份，使得他长期以来一直处于最边缘地位，也极少数人得知他真正的身份，以为只是一般外家之子。
他一月前秘密回归权力中心，暗自规划，渐露锋芒，直到近日大势将定。
要事交代完毕，男人悄无声息又在雾气中消失了。
江辞心绪未平，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沅莺端着一碟新做的点心站在门口，小心探出脑袋，“道长！我又来了！”
见江辞没再忙，而是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她笑意盈盈迈着轻快的步伐踏进来。将小碟放在桌上时，视线一瞥，落在那枚江辞未来得及收起的玉简上，只见一个小小的“巫”字标记赋予其上，笑容瞬间凝固。
她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是……这是巫家的信物？是不是有巫云的消息了？”
江辞心中一惊，下意识将玉简收入袖中。这个动作太过明显，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急切的眼神，那眼中燃烧的希望像火焰般灼烧着。江辞压下面上异色，声音微沉，“确实得到了一些关于巫家的消息，但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见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又解释说：“他们家族内部情况十分复杂，派系斗争严重，近期也是愈发加剧，消息封锁极为严密，此时若强行深查，恐打草惊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番话半真半假，像一盆冷水般，彻底浇熄了林沅莺刚刚燃起的希望。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中失落。
江辞顿了顿，只好出言安慰道：“没有消息，有时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声音沉稳而令人信服，林沅莺从情绪中抽身，抬起小脸望向他。
“阿莺。”他第一次这样唤她，此刻却叫得无比自然，耐心引导着，“你要明白，巫家那样的世家大族，内部盘根错节。若是正在处理某些紧要事务，或处于权力交接的关键时期，那么，外界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警觉。在情况未明之前，按兵不动方为上策。”
“他真的不会有事么？我害怕，他违背了族规，他们要是对他很坏怎么办？”
江辞顿了顿，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并让自己变得更好。等你修为再稳固些，等我对此地局势的掌控再深些。届时，无论他是需要救助，还是你们得以重逢，那时你都不会是一个拖累。”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克制，“相信我。”
这一双漂亮的琥珀眼坦荡而真诚。
林沅莺在他的话语中，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了。虽然心中依旧失落，但一种责任感和对他的信服，压过了心中的不安。
“我明白了，道长。”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我会耐心等待，也会好好修炼的。”
林沅莺重新振作，小脸明媚起来，这才想起冷落的糕点，咋咋呼呼地又端走了，说是冷的味道不好，道长嘴这么灵，不能吃这种冷食。
江辞心中无奈，以手扶额，不自觉嘴角含了笑。看着她鲜活的神情，心中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轻轻覆盖。
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安抚了她的焦灼。一个未来的承诺，维系住了当下的平静。
他成功地，将那个可能会带来伤害的真相，阻挡在了她世界的外面，护住了她。
夜已深。
江辞独坐灯下，事关巫家，在脑海中来回琢磨。
这些信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巫云不仅安全无虞，更是已在那个庞大的家族中有了实权。而那个巫家，或许正与最近的妖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巫云为何不来找她？巫家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这一切都迷雾重重。
不能告诉她，太危险了。这个判断如此自然地从心底涌出。他完全相信，此刻告知真相，就是将她推向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
江辞推开窗，任由冰凉的夜风扑面。隔壁那间房里还亮着暖黄的灯光，那是林沅莺的房间。
他想起一月前与她初见时的模样，小小一只雪色狐狸，浑身是伤，眼神里满是惊惶和懵懂。
必须等待。
他告诉自己，眼神在皎洁月色下显得格外明晰，“只有等到彻底查明巫家与妖祸的关联，等到确认巫云的立场，我才能真正确保她万无一失。”
这事被轻轻揭过，但接下来几日，小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了。
林沅莺依然对手工乐此不疲，细心打理着院中的花草，但那双总是明媚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时不时就会盯着一处虚空出神，手中的活计做着做着就会停下来。
虽然林沅莺告诉自己要相信江辞，但是亲眼看见相关的物件，这几日就总是频频想起巫云，担忧和思念的情绪不受控地，偶尔就要在她心间闪过。
江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加固了小院的结界。
他以指为笔，在虚空中勾勒出繁复的符文，每一笔都凝聚着精纯的灵力。透明的结界散发出一阵光芒，在空气中流转，如同一个琉璃碗，将整个小院笼罩其中，随即慢慢隐去。
“这样应该能抵挡窥探了。”他喃喃自语，又取出几枚玉符，在院子的四个角落布下预警阵法。任何危险的气息一旦靠近，江辞都会第一时间感知。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书房，将那些记载着巫家隐秘的玉简和密信仔细封存。
这不是隐瞒，而是必要的手段。
这些信息现在告诉她，不仅会让她瞎想冲动，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在院中练剑。
剑芒璀璨，在月光的映照下，勾勒出寒凉的轨迹。每一式都精准利落，带着斩断一切隐患的决心。
收剑入鞘，额发已微湿，江辞望向林沅莺房间的方向，在微弱的光线映衬下，她的身影若隐若现，轮廓柔美而纤细。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她在小院中的存在。
习惯了她泡的茶做的点心，习惯了她整理书房时轻手轻脚的俏皮，甚至习惯了她偶尔在院中哼唱的那些不成调的山野小曲。
一种笃定感油然而生。
他会保护好她。
月色渐浓，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日，他还要继续追踪巫家的动向，还要设法获取更多关于巫云的消息。但此刻，他只想守护这一院的宁静，让那双总是带着懵懂的眼睛，永远不必面对来自外界的恶意。
他以保护为牢，却也将自己困于其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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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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