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允准了郝运和自己吃饭后,每次小渔在食堂吃饭,除了坐在她对面的首席,桌子的另一端必然坐着郝运。
郝运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埋头苦吃,偶尔看她两眼,又心满意足地接着吃。
小渔从刚开始的别扭,到后来逐渐习惯他的存在,首席也很乐意看到年轻人多多交际,三个人就这样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小渔和首席谈论一些政务也不避着郝运,有时还会问问他的意见,看看士兵们对于这些事情有什么看法,久而久之,首席越来越喜欢郝运这个小伙子,开朗又大气。
四位首席的辖区戒严,算得上体量很大的工作,但他们做到了,严格管控,却不造成群众的恐慌——加大补贴与救济,稳定群众的生活。
相反其他首席的辖区暴乱迭起,每个辖区的情况在所有首席的信息圈内都是互通的。
成堆成堆的资料和记录被送到二首席的办公室,小渔浸泡在白纸文件海中,筛选出重要的新闻和有用的信息。然后交由首席,听令处理。
近几个月统帅接受了一些首席们发展经济的建议,针对那些建议拟定了发展方案。
然而暴乱并不会因为统帅态度的缓和减少,二首席看着暴乱中伤亡人数的统计,只能干着急。
每次一没被扼杀在摇篮内的暴乱一出,统帅就派人镇压,士兵们手持枪械与防护盾牌,只是把人圈住,并不会任意攻击。
统帅并没有限制他们,只是因为暴乱的人们,都是士兵们村里的乡亲,或者他们的亲属。
那些人来自他们的家乡,和他们说着一种口音的话,却被生活逼迫,被有心人怂恿。他们也许不懂什么是激进派,什么是党政之争,他们只在乎谁给了看上去可靠的承诺,谁惶然地指出前路。
郝运越加刻苦,连不关心别人的小渔都知道了郝运太拼命,路过操练场她忍不住提醒郝运注意身体。
“谢谢小渔长官关心,我会注意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统帅提拔我当第八支队小队长了,他还说要对我委以重任呢。”
郝运一脸笑嘻嘻的表情,掩饰不住升官的喜悦。第八支队是军营的精英支队,又叫飞鹰支队,以敏捷、迅速和灵活著称,一般被秘密派遣做一些对敌人起到关键性打击的任务。
小渔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却不太好,如果是切尔诺发展的平稳时期,被提到这个位置,证明此人前途大有可为。
然而现在的统帅阴晴不定,说是要发展切尔诺,心思却拿去干别的,她不敢保证统帅会让飞鹰支队如何发挥作用。
她也不愿泼冷水,于是嘴角扯出上扬的弧度,干巴巴地祝贺道:“恭喜你,做得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我的老师是谁。”
郝运夸完自己不忘带上小渔,小渔内心充满担忧,眼前男孩的笑容明媚如太阳。她还想随便说点什么,远处郝运的伙伴招呼他过去。
“郝——运——,快来打球啊——”
两个一样高的士兵,穿着军绿色短袖,一个长得略带不羁,留着和郝运一样的“长发”,另一个是常见的短寸,面貌竟带着邪性。
郝运和小渔道别:“他们叫我,那我过去了。”
“去吧。”
得到小渔的回答后,郝运才小跑着过去。小渔望着他活力满满的背影,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的头花,嫩黄色的向日葵,郝运不久前买来送她的。
她压缩了自己阅读的时间,晚上上班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却并不能早点回家休息。因为首席收到的资料就像斜风里的毛毛细雨接连飞来,他一个人肯定是无法处理的,只能让小渔每天加班一小时,争取多看一些。
首席提出自己出钱给她补贴,她拒绝了。
首席和统帅四十好几,都没有妻子,也没有约会对象,他们人生的前几十年都放在切尔诺的发展上。
和首席共事时,她能感受到首席内心对于切尔诺未来的热情与深深的担忧,那种来自内心的,想要人民过得更好的期望。
可他的力量还是很单薄,小渔想尽可能地帮他分担。她曾经思考过自己与首席的关系,既是上司,也是家人,又是老师。不过三四年尔尔,她早已离不开首席的引导,甚至快要潜移默化地继承他的意志。
“首席,这份文件我觉得您需要看看。”小渔拿起一个文件夹递过去。
首席打开文件夹,他的下巴已经好久没有干净过了,全是青色的胡茬,这里长那里短。他扫了一眼文件,游行、窝点、横幅、一网打尽等字眼映入眼帘。
小渔又说:“要不给统帅提个醒?既然能捉到尚未游行的群体聚集,肯定还有更多的没发现,主城万一真的闹起来了……”
她没再接着说,两人都心知肚明游行的后果,首席深深地叹了口气,气声从鼻腔滑过,轻飘飘地落地,木地板上一片光洁。
他抹了把脸,无奈地说道:“主城是统帅的领域,我干涉不了。”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私底下找到统帅,小渔站在统帅办公室门口守着,旁边是统帅的随行助理。他们争吵的声音隐隐约约,小渔知道首席会和统帅说的,但统帅不一定听。
“要你提醒!我自有准备。”
“你最好是真的有准备,看看你,班长,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别叫我班长,我现在是统帅。切尔诺唯一能够发号施令的人。你们都不懂,我的计划,只要实施成功,什么发展经济,什么民生,有的是机会。”
首席平时说话语调都没什么波澜,只有在统帅面前,他才会如此激动。也许和他们是熟人有关,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现在却要针锋相对。
在亲密的人面前,人们难以控制内心真实的缺陷。有人拉着对方跳进坟墓,有人反思后抱着对方相互疗愈。
首席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气得咳嗽不止,小渔搀扶着首席,偶然间注意到他鬓边的胡茬,竟有几根不明显的灰白色。
小渔说中了,果不其然几天后主城爆发游行,游行者高举横幅堵在军营门口,高喊着“平权,抗争”四个字。
不少居民的生活都受到影响,有胆大的跑出家门看热闹,被乱扔东西的游行者误伤,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老实关紧大门。
首席们无法得知游行者的幕后推手,但大家都很清楚,这件事或许有统帅授意。以往统帅要想治理什么棘手的事情,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怎么会任由它声势浩大地出现在主城。
游行比暴乱难处理,后者只需要派人把暴乱者打服抓起来,而游行影响力强,攻击力弱。
但这次情况却有些不同,游行人群中居然出现了自制武器和枪械,守门的士兵被攻击,枪声穿过空气,激起人群一片尖叫,然后被口号声掩埋。
小渔和首席站在安全的区域,目睹游行的发酵,却无能为力。首席的两条眉毛拧成麻花,怒气在胸腔膨胀,经由喉咙爆破而出,他狠狠地咳嗽着,拿不稳手中的望远镜。
“首席!算了,您别看了,注意身体。”
小渔接过望远镜,扶他坐下。她拿起望远镜观察军营门口的情况,几列行动有素的士兵汇集到门口,带着特殊材质的防弹盾,身着黑色防弹甲和头盔。小队领头的士兵与其他人一样蒙着下半张脸,戴着护目镜,她却一眼认出那是郝运。
望远镜口随着郝运的方向移动,她的视野里只剩下表情严肃的郝运,高高的眉骨在他的眼窝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飞鹰小队一字排开,艰难地向前推进,逼退游行者,在小队身后的士兵适时朝人群中投掷□□和干扰烟雾弹,白色烟雾四散,模糊了他们的视野。
这不是一般的游行,因为枪声再次响起,不知道打伤了谁。士兵们有无穷无尽的弹药储备,军营门前快成了小型战场,不过伤亡远比不上尊严之战。
飞鹰小队精英集结,不久他们就在其他小队的帮助下将游行者重重包围,眼看游行者也要撑不住了,天空突然下起暴雨,雨水浸润烟雾弹的烟尘,驱散了白雾。
“平权!抗争!平权!抗争!”
雨水是新的催化剂,他们再一次被点燃,行动慢了许多,口号却越喊越响。暴雨与地面激烈地刀剑相交,雨滴的鼓声和着口号,让人绝望。
小渔没有注意到,人群的末尾,跟着一位蹒跚的老人。那是她的老爹,高举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出四字口号。
妻子拉他,扯他,要他跟自己回家去,他就宛如钉在原地钉子,机械地投注热血。
“我不回,我不回!你知道我以前进城务工那些人怎么对我吗?贝洛领导来的时候,他们拿辫子抽我啊! ”
“推翻贝洛的压迫,就要先切掉我们坏了的地方,那些不团结的人,就是我们一直没办法打赢贝洛的罪魁祸首! ”
小渔的父母没有文化,他们连姓都没有,一般按家里的排名叫,什么老三老四的。
如今从他的口中说出这些文绉绉的话,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小渔忙起来的这段时间,她都拜托戴大姐照顾父母,小渔爸爸爱和人聊天,聊着聊着,就成戴大姐的发展对象了,这才跟着他们参加了游行。
但这些小渔现在一无所知,她的目光追随着郝运的一举一动。暴雨让她的心揪得更紧,常听人说着急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现在她体会到了。
游行在暴雨中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普通人的体力无法与士兵相比,他们最后筋疲力尽,喊也喊不动。
有的人用力过猛晕倒了,被同伴狼狈地抬走,有的人继续抗争想突破防线,撞向士兵的盾又被弹开,摔倒在地。
士兵们化身为一座座石像,坚守到最后一刻,直到人群散尽,他们才喊着口令整肃队伍。雨夜中每个人都格外壮烈,没有流血,没有死亡,他们身为同族,却在误会中对抗。
小渔左手举完换右手,生怕错过一点有关郝运的画面,看到他带着小队回了室内操练场,这才不安地放下望远镜。
首席见她动作,问道:“怎么样了?”
“散了。”她挂心着郝运,再说不出更多的信息来,“首席,我,我想去找个人。”
首席一下就明白那人是谁,他点点头,又咳嗽了几声,遮雨棚下他显得那么无力:“去吧,别担心我,放心去,等你回来再说。”
小渔不自觉地抿紧嘴唇,搁下望远镜就下楼,留首席一个人在阳台上沉思。她顾不上拿把伞,出了办公室门,借了辆车库里轻便的小能源车,车速拧到最大,直直地朝操练场开。
她平时都是坐四轮车,在军营训练的时候学过其他车的开法,但过去很久也生疏了。几乎是忘却一切潜在危险,风夹杂雨滴斜斜地砸在头盔表面,咚咚咚,和她激烈的心跳同频。
室内操练场两扇大大的敞开了其中一扇,白大褂和军绿色短袖进进出出,她看到医生瞬间觉得情况不妙,几下利落的翻身下车。
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她跑得很快。到门口她突然停住,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操练场的情况。
操练场里,不少士兵席地而坐,医生轮流替受伤的士兵包扎。
她顺着门口慢慢找过去,在中间位置找到了郝运,途中士兵都和她打招呼,他们脸上没有笑意。
郝运躺在垫子上,表情痛苦,一只手捂着左肩。
“郝运。”小渔在他面前蹲下,小声地说。
郝运听到小渔的声音,奋力一卷小腹坐了起来:“小渔长官。”
他解开脸上纠缠的纹路,恢复正常的表情,忍住疼痛,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接近伤口的上衣被剪开,绷带从肱三头肌缠到肩部。
小渔想关心她,一开口眼圈红了,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声音免不了哭腔:“你怎么样了?”
“哎呀没事,别哭呀小渔长官。”他伸手轻轻擦掉小渔的眼泪,殊不知自己眼角也染上心疼的粉红。
他不知道自己在心疼什么,只觉得让小渔担心,他很愧疚。
他试图缓和气氛:“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哭,不害臊了?”
“为什么是你们去?不应该啊。”小渔撇开他的手,自己擦眼泪。
“统帅让的,说是试验一下新飞鹰小队的实力。”
话音刚落,小渔就说:“狗屁!”
“哇,小渔长官你敢骂领导啊。”郝运压低了声音玩笑道。
小渔问:“怎么伤了?”
提到伤势来源,郝运脸色混进几分凝重:“好像——游行的人里,有带枪的。”
“枪?”小渔诧异,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你,你不会伤到什么紧要的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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