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惊，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飞速地回忆了一遍所有的细节，碰上杀手之前，闷油瓶似乎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那么，问题大概率是出在我打架和昏迷之后，要么是打架的手法和张家人风格不同，要么是尸体上有什么秘密，我模仿不了。
不过，也有可能，他早就察觉到什么，但是并不信任革新派的人，或者出于我不知道的某个原因，决定把这个秘密隐瞒下来。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破绽呢？
普通**岁的孩子，完全不懂得隐藏想法，心情都写在脸上。但面前这位从来不能用常理揣测。虽然对着一张孩童的脸，但是我发现自己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我拍了下裤兜，想摸烟盒摸了个空，镇定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革新派想要赢，也是需要人手的。过去站在哪一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听谁的话。”
墨脱的经历让我学坏了，否则几乎没办法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撒谎是一件很需要艺术的事情，我需要调动所有的情绪，让对方感觉到诚恳。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他道。
我本能地追问，“为什么？”
小闷油瓶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才道：“他们想抢在族老们前面，下到泗州城。可是我以前没见过你。”
我马上听懂了他的意思，张家内部的斗争已经到了极为激烈的地步，外家人轻易不能取得族老们的信任。
过去我就知道，张家人有奇怪的规则，要听从源头不明的某些命令，去干涉历史。但我一直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做到的，直到从张海偕身上发现那些文件。张家人似乎是直接渗透到军队里面，通过细节控制世界的走向。
在关键的节骨眼上，守旧派的大部分力量，肯定会被家族的责任绊住，派往全国各地执行任务，只留下少数人留守本部。革新派等待的，似乎就是这个时机。
我有些明白过来，张海偕的那张调令到底是什么意思。革新派的人都很激进，没有家族使命感，他们忍受这个庞大的腐朽的机器已经太久。这回暗中偷偷抽调回来大量人手，或许是看中了墓里的族长铃铛。
“好吧好吧，”我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说道，“我确实混进那帮老顽固里面去过，但也只是当兵的小喽啰罢了。你没见过我，这很正常。双面间谍嘛，小……小……”
我磕绊了两次没喊出小哥，只得改口道，“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吧？”
这小子养成这样的性格，近两年估计没少吃苦头。我记得张海客曾经说过，**岁的时候，闷油瓶就被派去斗里清理通道。新派的人所谓的保护，根本不是关心这些孩子的命，只不过为了驱虫罢了。
内斗即将开始，有人揭破了圣婴的谎言，粉碎了张家人坚持的长生信念。他从神坛上跌落下来，成为了张家分裂的罪魁祸首。除了以前受过的最好的训练，他什么也没有了。
一个孩子，突然失去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过去经历的一切都是谎言，平日里亲近的族人开始恶言相向。从小就被人当作工具利用，会是什么滋味？我看着闷油瓶戒备的样子，胸口一滞。
“你没说实话，”他摇摇头，淡淡道，“你是外家人，可是有麒麟血。你是谁？”
“麒麟血？”我的心猛地一跳，顿时恍然大悟！问题竟是出在我的血上，难怪他直接看破了我的身份。
的确，每次我心跳加速体温上升的时候，血液效果就特别好。他将我从山里拖出来的时候，我刚打完架，热血洒了一路，如果留心的话，很容易就能发现。被揭穿以后，我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打了个哈哈，想着怎么解释。直接讲出来，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也无法理解，只会觉得我在编故事。
我露出笑容：“你有没有听说过奥特曼？”
小闷油瓶认真思索了片刻，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让我有些想笑。
“是个大英雄，主业是保护人的，”我道，“这次，专门来保护你。”
他看出来我没说实话，瞬间收起所有的情绪，淡淡地转过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幽默感如此拙劣，急忙道：“吴邪，这是我的名字。”我坦白道，“我来这里，是要找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闷油瓶淡淡道，“他是张家人。”
我有些叹服，肯定道，“对，张家人，我们一起下过好几次地，过去很久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新手，傻得冒泡，干啥啥不行。他呢，经常保护我，好几次救了我的命。后来有一天，他忽然说要走。我拼了命去拦，怎么也拦不住。然后就这么真给他走了。”
“他叫什么？”
“不知道。你们张家人，化名多得要命。可是到头来，专属的名字，也未必能有一个。”我苦笑了下，有些期待地问，“你呢，你叫什么？你都知道我叫吴邪了。”
小闷油瓶恍若未闻，光低着头来回地擦拭匕首。
“也没名字？那怎么办？叫你恩公行不行？”我一阵失落，喃喃道，“要不还是叫小哥吧。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这朋友是不是去送死的。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机缘巧合混进你家来，就碰碰运气。”
他默默道，“张家要变天了，你快些走吧。族里有很多任务都是秘密派发的，有些去向，只有执行者自己知道。你的破绽不小，再待下去只会送掉性命。”
“我不会走的，我马上就要找到我的朋友了。”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们在一个局里，我不会放弃他。”
大概是刚刚救了他们的缘故，闷油瓶表现出的敌意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重。我无法判断他是否相信我的话，有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如果说错一个字，他就会跳起来打爆我的头。
但他一直没有打断我，又好像有听进去。我的直觉告诉我，面前的这个闷油瓶虽然心智成熟，但是年纪尚小，还不像我所认识的那个一样超脱。不知道之后的百年光景里，他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墨脱，你或许听说过这个地方。这样最好，你会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我整理了下思路，开诚布公道，“在尼泊尔边境，你们张家有个很重要的据点，用来看管一样非常罕见的植物——”
闷油瓶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我坦荡地注视回去，不带停顿地讲下去，“藏海花。就是在那个地方，我的朋友专门给我留了点东西。”
“墨脱是外家人的地盘，”闷油瓶道，“你的朋友，或许是外家人的一支。”
“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我摇摇头，解释道，“我根据他留下的提示，走进了雪山深处的最底层，然后发现了一条很长的青铜甬道。材质和你们所熟知的那种青铜陨石完全相同。我推测，甬道恐怕在建筑最开始的时候就设计好了。”
“甬道的墙上都是壁画，看不出是什么工艺雕刻的，根本判断不出年代。它们既不像新建的，但也没有任何破坏和磨损的痕迹。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我见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继续道：“我非常仔细地查看了画的顺序。上面既有王侯将相，也有不少普通人，还穿插了不少近代打扮的人。画的朝代完全是混乱的，看不出什么时候画的，也看不出怎么排列。”
墨脱青铜通道尽头的壁画像是匆匆刻上去的一样，只有外观，没有细节。画面中间的人背对着观众，只露出了半个凤凰文身。
文身人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形瘦长的青年。他的脸隐藏在阳光的暗部，给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我直觉是闷油瓶，毕竟能出现在青铜门的深处的人，不是常理能揣度的，似乎只有他如此特殊。但我又不太确定，因为青年的侧影太柔和了，没有从世界中剥离出来的锋利。
洞中最异常的东西就是壁画，如果说小哥给我留下什么提示，那很可能就在上面，我必须端详一下细节。结果刚踩到壁画边上，脚下就是一空，我急忙往墙上使力，想要找个支点挂住。
“我的手一贴上去，整个青铜壁就碎裂开来，我完全找不到借力点，直直地往下坠。借着手电摔下去的瞬间，下面有些反光，似乎是水面。”
他注视了我一会儿，神情复杂。我脱口道：“你知道这个地方，对吗？”
“关于这个地方，我只听说过一句话。”
“一句话，什么？”我问。
“时间在这件事上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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