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我将之前的经历都对闷油瓶说了,醒来后发现的尸体,找到他的照片,又获得新的身份。至于最关键的时间跳跃,我没有细说。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都太过匪夷所思。
小闷油瓶从头到尾,始终神色平淡地听着。我有些气馁,但也知道自己身份存疑,取得他的信任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他出生以来就卷入到你死我活的阴谋里面,心里的急切也就马上消散了。到这个地步,我们能多见一面已经难得,实在不能再奢求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呆在这个山洞里面,等着两面斗争的事情出结果。这个位置距离先前暗哨的位置,足有三里地远,可依然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第一天持续到半夜,呼喝声、惨叫声被晚风隐隐地送过来,不绝于耳。后面声音渐渐弱下去,空气中扩散开来一种铁锈的气味,混杂着极淡的腐物气息。
刚开始我不能走路,他就每天夜里偷摸出去一趟,带回来一种浆果。口感比较酸涩,吃起来沙沙的,有点像小番茄。等我能站起来之后,我们就开始白天生火,吃野兔和野鸡。虽然我知道不管烤成什么样子,小闷油瓶都会毫不在意地吃下去,但左右没事做,我自然不愿马虎。
和胖子在墨脱等雪山解封的时候,在庙里改善伙食,我曾经仔细钻研过一段时间。我先去山上转了转,找到几株盐霜柏,这东西是一种漆树,树叶有点毒性,但结出的果实里面带了盐分,勉强可用。又采了点紫苏草,杭州那边把它叫“苏子叶”,有一股很特别的辛香,特别适合卷了烤肉吃。
先去溪水里把鸡处理干净,把盐霜果捣烂塞进鸡肚子里,包上紫苏叶再裹上泥块,升起火来烤。一套动作下来,小闷油瓶也不作声,就坐在一边默默地盯着。
山洞里安静得只有篝火哔哔剥剥的声音,给人一种错觉,世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外面的树木大多枯黄萧瑟,有一种极致的苍凉之感,但洞里面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
我举着树枝把鸡放在火上烤,眯起眼睛去看他,整个人都彻底地松懈下来。这种安心的感觉,从他离开的那天起,再也没有出现过。
鸡已经烤好了,食物的香气填满了整个山洞。小闷油瓶还是面无表情,但我看到他非常轻微地吞咽了一下,倒有点像个小孩子了。我暗暗惊奇,想象了一下我认识的那个闷油瓶咽口水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胖子要是在就好了,见了这幅场景,肯定要鬼叫一番的。这种事情还是他来比较合适。
我将食物分出大半给他,道:“来,小哥,尝尝我的手艺。”
闷油瓶也不推辞,他的吃相看上去斯文,速度却不慢。我想要他知道,食物不应该只拿来满足生存的需要。
心里是说不出的留恋,我恨不得张家的事情永远都不要结束才好,也不愿意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这一刻实在是太过美好。
但是太过美好的事情终究会消逝,现在看似抓住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抓住。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或许眼下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在山洞里停留了一周时间不到,小闷油瓶没有再问我任何问题。眼看各自的行动都已经比较自如了,实在不能拖下去,只好往回走。回去的路我并不认得,伤也还未好全,只好在闷油瓶后面慢慢跟着。他在前面一直没有回头,但速度并不快。我知道他是顾虑我,不想让我离得太远。
我们远远地绕开了几天前打斗声最喧哗的位置,专挑些偏远小坡穿过去。灌木丛很凌乱,似乎不少人来过,但地上的黄土已经掩埋了一切。如果不是墙上的土墙残留着利器劈凿的痕迹,空气里又透出来很淡的血腥味,恐怕谁都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极其残酷的搏杀。
到了暗哨附近,闷油瓶矮身钻进草堆里,熟练地拨弄了几下,地面上顿时露出那个一臂宽的口子。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立刻消失在盗洞里。我见状连忙狂奔赶上,一头栽进去,就听到头顶翻板自动扣上的声音。
古绿色的苔藓黏腻潮湿,踩上去直打滑,我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不得不借着手部的摩擦控制些下降的速度。越向下爬,越听见通道尽头传来许多杂乱的呼吸声,还有人的低语声,回荡在蜿蜒曲折的盗洞里,嗡嗡地直响。隐约听见有人说,“老顽固们这次算是吃了大亏,大半人手都埋在军队里,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禁长老,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晚了,时间差不能错过,我看还是趁早下手的好。”
我心下一动,按照约定日期看,我们来晚了几日,新派的这批张家人必然是已经到了。果然我们刚刚落下站定,就见着五六个人影,挤在煤油灯的光线里头晃动。其中一人冷冷道:“怎么晚了这么多天?再拖延上两天,碑文都要给你刻好了!”
我给问得噎住,情况不明,只解释道:“半路遇上好手,太难缠,耽搁了。”
“是么?”那人缩在黑暗里,只是上下盯着我看。我只感觉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浑身不舒服,就听闷油瓶开口道,“我用了软骨散,他也受影响了。”说着掏了个空瓷瓶出来。
我知道这是为我遮掩,不由心头一暖,又有些意外。那领头的方脸接过轻轻一嗅,微微颔首道:“眼下人算到齐了。我们恐怕是最晚的一批,再不下去就来不及了。”
我听见一个油滑的声音接道,“禁长老,把情况给大伙儿说说吧!”闻声看去,发现是带路的猴子。
张禁道:“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所有人必须立下血誓,有生之年,不对任何人透露。”
他拿了匕首划破手指,往一个白瓷坛子里面挤了滴血,其他的人也纷纷照做。我不以为然,干这行的人干的勾当,比违背誓言要狠辣得多,要是立下誓言有用的话,早就被雷劈了千八百次了。
猴子先前说过,张禁点名要我跟着趟这浑水。之前太匆忙无暇细想,此时却注意到一个疑点。处理尸体的时候我就发觉,这具身体的肌肉密度,远远比不得眼前的这些张家人。这说明,他是一个武力值不达标的外族人。一个武力值不达标的外族人,为什么会被安排到如此重要的行动里?
张海客当初给我说这趟活的结果,除了闷油瓶以外,张家几十余人全折在里面了。
那我呢?
我能出来吗?还是说,我就是那堆折进去的人之一,这里就是我生命的终点。
可我还不想死。我的命很重要,我还有很多答案没找到。我和张起灵之间,还有一场等待兑现的约定。我不能在这儿把命交代了,交代在一个没人记得的时间节点上。
但我能可以阻止这场内斗吗,或者至少延缓它,改变事情的走向,保护闷油瓶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我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还有一种可能,我才就是那个变数。闷油瓶能活下来,会不会和我有关。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所有人一一照做之后,张禁猛地挥手,把坛子砸碎在腿边的盆子里,算是完成了仪式。接下来,所有人听了一段简短却奇怪的秘闻。
三个月前,张禁手下报上来一条消息,内容跟泗州古城有关,来源是一个叫张洪雨的外族人,属于不大重要的一支。
泗州古城隐藏着老族长的秘密。张家有一批人,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在这下面淘货,因为当时整个城是在康熙年间直接被洪泽湖水淹掉的,里面有很多断代的好东西,个别手头紧的张家人就会冒着生命危险在外围探索。这个人应该也是这么走进去,然后发现了什么。
张洪雨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比较自信,知道水里有虫子,提前凑足了装备。民国很多人觉得科技落后,其实科技在地下不见得好使,吃饭的手艺比想象中也完备得多。他做足了准备,用内层薄涂了麒麟血的油纸膜将自己套住,没有太多顾忌地就往深处走。
古城里面原是互相连通的,不熟的人很容易在里面迷路。探路的经过就不多赘述,只说他在十来米深的一处石窟,曾经遇到一具男尸。尸体表面上看大约三十多岁,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腐烂的痕迹,是被利器刺中心脏一刀毙命,就像是刚刚发生的事。
张洪雨先是一惊,很快就释然了。这个深度并不出奇,张家有能力的人,很轻易就可以下得来。况且本身来的时候,就看出下面有个很大的墓。因此有些防腐手段是合理的,算不上蹊跷。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凭本能稍微检查了一下尸体,确定周边没有危险就继续往前走。
后来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只知道他在底下更深的地方足足待了一个月。但这段信息被报上来,就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发生了超乎想象的状况。
张家人从事这种高危职业,一向谨慎。张洪雨虽然是个外族人,却也按照规矩,一路上都做足了记号,所以顺利地按照原路返回。这次他返回路过尸体的时候,感觉上面看起来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这具尸体看起来更年轻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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