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吃饭、睡觉的单调循环里,就这么溜走了。
程青没能提前返校,因为姐姐和姐夫要来家里,他得留下来照看几天外甥女。其实,他和姐姐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真正相处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
程青刚出生时,她升入初中,开始了寄宿生活;等他再长大些,步入社会的姐姐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要说姐弟俩之间没有感情,显然不现实。血缘始终是连接彼此的纽带,但若说关系有多亲密,那也未免言过其实。
这种疏离感直到小外甥女出生后,才慢慢有了变化。自那以后,程青给姐姐打电话、表达关心的次数变多了;而成为母亲、妻子的姐姐,身上也多了几分从前少见的温柔与体贴。
这天晚饭后,父母陪着外甥女和姐夫在客厅看电视。程青正忙着打游戏,姐姐走了进来。
他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此刻是姐弟俩这次相处以来,第一次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怎么了?”程青起身坐到床边,把椅子让给了姐姐。
姐姐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桌上,这才开口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程青应着,忽然觉得有些口渴,正犹豫要不要起身离开,他偏头瞥了一眼姐姐。
她眼含泪光,“对不起,” 声音带着轻颤,“那个时候留你一个人。”
姐姐仰了仰头,“很辛苦吧,程青。”
程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父母在婚姻里的那些过错,从来都不该由孩子来承担。可偏偏,他曾是那个独自承受的人。
沉默了几秒,他木讷地牵了牵嘴角,“一点也不辛苦。都过去了。”
重返校园,除了堵塞厉害的洗手台下水管道,和带着返潮霉味的被褥,其余和放假前没什么区别,一切如旧。
宿管阿姨表示,维修师傅得过一周才上班,这几天让他们自己注意着点。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程青每天都要反复提醒室友:洗漱、洗衣服都去卫生间,千万别再用洗手台,免得堵塞情况更严重。
按照约定,程青和陈星枝在周六晚见了面。
在路口,陈星枝像个许久没见到亲人的孩子,整个人局促不安,任凭程青做鬼脸、讲笑话逗她,也没什么反应。
等一进网吧坐下,她回归含情脉脉,自然地抬起左手抚摸着程青的下巴。胡茬蹭得手心发痒,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明明痒得想缩回手,可还是不愿停下。
程青宽慰地摸了摸靠过来的脑袋,表面上他还在顽固抵抗游戏里敌方的追击,内心早已被一次次往他怀里钻的人软化。
又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难得的是,陈星枝这次约在周五下午,而非往常固定的周六晚。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天空没有征兆地飘起了小雨。程青拉着陈星枝,躲进路边的遮雨棚里。看着雨丝沾在她的额头和发尾,他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干净。
“我们就在这儿吃吧。”陈星枝眨了眨眼,手指向身后的小饭馆。
他们并肩坐在饭馆的长凳时,天空逐渐放晴,路过的行人纷纷收起了手中的雨伞。
左腿传来一阵轻压,是陈星枝把她的右腿搭了上来。不知不觉间,这样的小动作已经成了两人的习惯。
程青顺势伸手,把陈星枝另一条腿也揽到自己腿上,始终侧着身子对着她,两只眼睛一直没有挪开。
饭菜还要等一段时间。罕见地,程青低声开口,像是在说给陈星枝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从小在父母之间周旋,听他们吵架听得多了,慢慢也就不在意了。当然现在他们也会小吵小闹,像是到了爷爷奶奶在世时说的那句‘孩子大了,日子还是要过的’的时候。”
他顾着梳理自己的心思,没察觉到陈星枝骤变的脸色,只留意到她眼底浮起的几分同情。
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重,程青赶紧转移话题,笑着把自己没怎么动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把我这份也吃点?”
春天的脚步缓缓走近,高高的梧桐树晕开一层浅浅的嫩绿。
光影交错间,陈星枝一个偏头,躲过程青的索吻。
她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春天就要来了。”陈星枝挣开程青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住脚步。“时间过得真快。”
程青抬脚挪近一步,她便往后拉开一段距离。他们中间的空隙愈拉愈长。
“你回去吧,前面的路我已经熟了。”清风徐来,陈星枝没给程青开口反驳的机会,“美好时光不该被白白浪费了。”
“再见啦。”她留下一个浅笑,转身便走。
和以往许多次那样,她步履坚定,一步也没有停。也没有回头。
不曾想那竟是最后一面。程青迟疑,思索着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停顿在原地,久久想不明白。
不回消息,不接电话。陈星枝用最彻底的沉默拒绝回应一切。她的冷暴力来得汹涌猛烈,带着刺骨寒意,与春日暖阳形成鲜明对比。
程青在美好回忆越陷越深,情绪一时难以抽离。
室友的一声大喊打破了这沉闷:“不好了!”
其余几人瞬间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抹布,一边火急火燎地往卫生间跑,一边还夹杂着嬉笑与互相调侃的骂咧声。
洗手台刚换没多久的下水管突然爆裂,混着白色泡沫的污水正顺着地面蔓延,眼看就要漫过矮阶,涌进室内。
“都闭嘴!”程青吼了一声,压下了满室的嘈杂。他快步冲过去关掉水龙头,在众人的震惊目光中,一把夺过拖把。
一个还算有眼力见的室友,也跟着轻骂了句“别添乱”,将其余人赶进了室内。随后探进卫生间,朝蹲在地上收拾的程青,问出一句关心:“没事吧?”
程青没有回答,伸脚将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他茫然无措地蹲在湿冷的瓷砖上,听着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渐渐演变为世界的绵绵春雨。
维修师傅再次上门装下水管时,距上一次见面已过去一个月。刚进门,师傅就咋舌:“小伙子,你咋瘦了?”
程青笑了笑没应声,侧身让师傅进来后,便不愿在动,索性靠在门边发起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无尽空荡的夜晚里,程青无数次点开与陈星枝的对话框,屏幕上一连串的蓝色气泡格外刺眼。那是他发出去却石沉大海的话语。
那个灰色头像,总是在他犹豫的间隙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再点开对话框试探,生怕下一秒就看到自己被删除的提示。
可陈星枝没有那么做,她只是任由那个对话框停在原地,从未回应过那些蓝色诉说,和他满心的牵挂与追问。
好在还有学业和工作,忙碌的事让程青暂时忘了时间的流逝。他也有自尊,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愿再点开陈星枝的资料卡,可思念总促使着手指在[语音通话]上徘徊。
等忙完所有事,闲暇放空时,手指终于不再犹豫。哪怕明知该清醒,程青还是心存妄想。
按下语音电话的瞬间,心跳骤快,听着系统铃声,一股无形力量拉拽着全身,他竟莫名盼着这通电话不要接通。
“喂。”那头的声音很沉静,没半点波澜。
程青哽咽了好一会儿,好似丧失了语言功能。他咽了咽口水,开口的话轻得谁也没听见。他咳了一声后,重复问道:“最近怎么样?”
“挺好。”陈星枝语气客套,反问:“你呢,过得好吗?”
不好。怎么会好?
陈星枝,你怎么能这么淡定从容?居然还问我过得好不好?
这么久不回消息,你到底在干嘛?
有没有在意过我?哪怕一分一秒。
你真狠心,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无数质问在心底一闪而过,程青抓着仅有的机会,问出了最深的疑惑:“我们现在是分手了吗?”
对方不答。
他不死心,“还能再见一面吗?”
这次陈星枝答得干脆:“不能,对不起。”
谁会想要对不起。程青逼着自己,去掐灭最后一点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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