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带了江冽回去,我便心心念念等着两年后参加九变会,日常修炼愈发用功。
江冽前来问我,每日要学些什么,我偷了懒,将藏书阁的钥匙给了他,又督促着刚刚游历归来的暮祁带他修炼。
因为未得爹爹肯首,江冽自然还未行拜师之礼,我怕江冽以为我将他诓来会误了他的前程,故而信誓旦旦保证,即便爹爹不收他为徒,他也可以叫我一声陆师姐。
江冽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
暮祁在一旁嘲笑出声:“陆西榆,你将人家诓来不说,还死皮赖脸让人家叫你师姐?”
我对暮祁在外自称是我师兄一事耿耿于怀,当即反驳道:“本就该按照入门顺序来定,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姐,暮祁师弟!”暮祁气得拂袖而去。
江冽初来漱尘殿,我对他的生活学业都很上心,忙顾了一阵,便收心去练爹爹新教的剑法。
晚间休息时,我去藏书阁消磨时光,长老们觉得我虽然只是中人之姿,将来能不能继任城主之位还两说,但好歹担着少城主的名头,在还有进步空间的年纪还是得上进些,然而,我正经书没看,倒是知道了不少世家秘辛。
那几日正在看《古今风华录》,著者是天枢城的上任城主安山月,以女性的笔触将她一生接触过的大人物的事迹缓缓道来,或是少年英雄,或是仙者风姿,穿插着世家内部争斗与爱恨情仇,我看得心驰神往。据说这位城主写完此书后便卸了城主之位,留下孤本在这藏书阁内,云游四方去了。
江冽每日晚间来找我,我一边看着天权城李家剑宗与药宗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边对江冽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
我与暮祁斗智斗勇多年,一下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于是问江冽:“暮祁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江冽一顿,摇头:“不曾。”
“他莫不是诓你每日要来向你师姐我请安,不然你怎么见天地不好好修炼,在我面前晃悠?”我看不得这种打压新人的做法。
隔着藏书阁内的摇曳的火光,江冽解释说:“暮祁师兄不曾诓我。”
我静静地翻着手中的书,等着他的下文。书中正讲到李轻染放弃城主之位,与李家恩怨两断。我看得入神。
“少城主便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听出了他这句话的个中意味,想是为出身所累,遭了旁人的白眼,我又不曾细细打探他的身世,他心中生了愧意。
“你出身何处,并非我所在意之事。”我招他回来只因他通晓音律,可以让我参加九变会,“你若是想讲,我便听了,若不想讲,我也无意打听。”
我并非不爱热闹,只是彼时对修行格外用心,于修仙一事上虽没什么天分,但念及爹爹名声在外且对我耐心有加,顾虑着不能让他老人家平白担了个疏于管教的骂名,因而觉着还是争气一些好,但这种心境只是间歇性出现,偏偏遇到江冽的那个当口正值我诸事缠身之际,那口要强的气正卡在胸口。
爹爹年少时与顾家家主交好,大概也曾戏言将来做个儿女亲家什么的,后来爹爹做了天枢城的城主,顾家长辈便想起这桩事来,同爹爹说了一嘴,爹爹竟也答应了。
我知道这背后用意,爹爹怕自己仙逝后我无所倚靠,而顾家家大业大,又知根知底,顾兰亭相貌俊美,剑修有成,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确实是个好情郎。
我自知自己与顾兰亭并非良配,百家众人更是如此觉得,其中各家女修尤甚。我深知齐大非偶,不得不劳心想想怎么退了这门婚事。
这事实在麻烦,我想了两年都没想出个所以然,等我与江冽、暮祁三人已参加了九变会,赢得头筹后,我才下定决心要与爹爹说这件事。
我刚精神饱满地出门,转角就撞见江冽被楚嫣然堵在门前,她向来爱取笑我,九变会上又与头筹失之交臂,这多亏了江冽的琴音让她的队伍陷入幻境,我当然开心,但楚嫣然必然堵着一口气,于是我见着她为难江冽这一幕。
“你那个便宜师姐怎么整天不见人,当真是要准备嫁人了,躲在房里绣喜服吗?”楚嫣然讥笑道。
说话间,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楚家与顾家同是世家大族,自然无人敢得罪的,大多是来看热闹的。
围观者的窃窃私语闯进我的耳朵,我藏在暗处眯起眼睛,正要发作,却听到我那可人的小师弟向楚家这位大小姐回话:“少城主只是不爱交际,楚小姐请勿无端揣测。”
我又定睛看向楚嫣然,只听她嗤笑一声:“少城主?她算是哪门子的少城主?”
一瞬间,我怀疑江冽散发出某种危险的信息,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只是出声维护我:“自然是仙门七城都认同的少城主。”
我瞧着楚嫣然要再次开口为难江冽,兴味盎然地走了出来,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对上楚嫣然的目光:“好啊,原来趁我不在,你们一个两个的便是这般为难我小师弟,怎么,当初未能入大城主的法眼便生出嫉恨之心来了?”
天枢城世家子弟无一不想入爹爹门下,我轻松拿捏楚嫣然的心态。
她愤然而去,临走前用阴阳扇扇起一阵强风,还放下狠话:“你莫要以为你爹爹是大城主,顾家攀附着你,便得意忘形了,顾兰亭可不是什么任人操控的木偶。”
这一番话叫我好生头疼,实在不知这位楚小姐是在意我抢了她的风头,还是她心悦顾兰亭,怨我抢了她的情郎。
我做事,往往都是冲动主导,刚刚下定决心去找爹爹摊牌,被楚嫣然这么一打断,我就生了怯意。
江冽陪我走在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上,一言不发,这令我更头疼了,于是想着同局外人倾诉倾诉:“我得想个法子退婚才是。”
江冽垂着眼,沉沉道:“少城主若不喜欢,自然可以明言。”
我长叹一声:“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顾兰亭是天之骄子,天枢城中世家公子皆无出其右,我若是主动退婚,只怕是折了他的颜面。我本就在风口浪尖,闹这么一出,怕是要被仙门女修们的唾沫淹死。
“喜不喜欢的,倒是谈不上,准确来说,是可有可无。”我说出了从未与旁人说过的话,这本是交心,但江冽听后反应淡淡,估计觉得我不可理喻。
是了,我认识的仙门女修中,估计再也没有像我这般心态扭捏的了,她们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勉强自己,果断干脆得很。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我戚戚地问。
“可有可无?”江冽不答反问,拧眉沉重道,“所以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忽略他那大为不解的神情,我忍不住要拍掌,知我者,莫若江冽也!
“这样不好吗?”我自然觉着没什么不好,但江冽脸色发黑,这我不曾见过,估计我这种心态在他这里犯了大忌。
“婚姻大事,怎可儿戏?”江冽隐隐有怒气。
我很想反驳,我和顾兰亭的婚约一点都不儿戏,这可是天枢城大城主和顾家家主定下的婚约诶,他们若是做出儿戏之举,这天下便没有正经事了。
江冽看出我的不以为意,怒气更盛:“就算顾家的庇佑可以让你此生顺遂,你要择婿,便只看人家世显贵吗?”
“不然呢?”
江冽兀自倒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问:“你的心意呢?他对你是否有爱?这些都不重要吗?”
一连三个问题,我都答不上来,但我确信了一点,江冽的父母必然是一对恩爱的道侣,所以他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如此……
……理想化。
不管如何,我最终找到爹爹商议退婚之事,他沉默不语,久久地将我望着,最后失笑道:“阿榆向来心善。”
之后,顾家明里暗里探知爹爹的心意,一番虚实打探,两边竟真的商定要退婚,只是要另寻个时机对外公布。
没过多久,出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开阳城的城主江泠被人一状告到天枢城大城主处,罪名是与妖族私通,并诞下孽种。原告是江泠的幼妹江泱,两人一时对簿公堂。说来也怪,此事已有十六年之久,偏偏在江泠成为新任城主的当口闹了出来。
爹爹抽空处理了这桩公案,驳回了江泱的话,说此乃家事,自己不宜插手,叫江泠自己处理。
一时间议论纷纷,主流言论说爹爹处事不公,开阳城的城主不以身作则与妖族对立,怎能服众?也有不少人说,妖族与仙族、人族已经和平相处了数百年,通婚之事早已有之,不必大惊小怪,开阳城城主做了这个榜样,也好让其余各族看到我们追求和平共处的姿态。
在这些或真或假的言论里,我听到了一个很扯淡的事,说爹爹想要与开阳城联姻,我觉得此事过于荒唐,便向爹爹求证。
“为父与江泠城主早年也有些交情,结个亲家也未尝不可。”爹爹难得眯着眼笑。
我还是以为不妥,却也没说什么,回到漱尘殿,江冽向我辞行。
自那次谈话后,我们其实很久没说话了,我以为他被我气到要走,慌里慌张问他:“你要去哪?”
未等他回答,我又自顾自挽留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待婚姻大事的态度,但我要改不也得慢慢来嘛,何况我已经和爹爹说过了,他也答应了,所以退婚是迟早的事,只是还没正式公布而已。你就算气我不争气,也没必要弃师门于不顾吧!”
“开阳城。”他等我说完,身形定了定,口气生硬地说,“我要回开阳城。”
“为何?”
“家母催促。”
我这才知道江泠是江冽的娘亲,他便是今日公堂上那歇斯底里的江泱口中的“孽种”。我并未在他身上探得妖族的气息,深怪自己学艺不精。
“家母要我隐藏身份来天枢城学艺,施了法术隐匿了妖身气息。”
“可你学艺未成。”我喃喃道,复又明了,他来学艺是假,避祸是真。
我和江冽同门学艺的缘分就此搁浅。
虽然江冽从未叫过我师姐,但我确实叫过他一段时间的小师弟,这便是我们之间的过往了,全因我仗着爹爹溺爱,强人所难,闹出一段缘分来。
春城无处不飞花,我那可人的小师弟从满园春色中走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墨发垂肩,青袍广袖间沾着奔波的风尘,一个闪身,人已经到得跟前,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我想起初次见面他用奚琴引来死魂灵的场景,此时依旧觉得有趣,便笑问道:“小师弟,你如今还奏奚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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