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天还蒙蒙亮，几只飞鸟结伴飞过，打破了初晨的寂静。
元泷郡集市大门离楚楚落脚的街巷不远，出了大路再拐两个弯，百姓们摆摊卖菜的都在这条街边，再往前去就是主街道。
楚楚与兰絮戴着面纱拎着药箱准备来到医馆义诊。
刚进门就见张大夫面色为难的站在一名女童面前，女童急的快要哭出来了，“张大夫，救救我奶奶吧，茹茹求你了！”
“发生了何事？”楚楚走上前去轻声道。
“哎，陈姑娘，这事，你也莫管了，这娃娃奶奶年纪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本来身子骨还挺硬朗。”
“可谁知，前些天，那县尉之子把她大孙女给掳走了，这把年纪的老人怎么遭得住这种刺激，就一病不起了，开了几副药也不起作用。”
“何况…有些事啊，医者也无能为力。”
楚楚自从来了元泷郡，就常出来义诊，一来将名声打出去，方便行事，二来也方便打探消息。
张大夫这同济医馆位于最为热闹的街道，街道上酒楼茶肆都不少，最重要的是张大夫刚开这医馆，正需要引入客源与别的医馆竞争，二人各取所需。
那日张大夫见她戴着面纱，衣着淡雅素净，气质仪态举止不凡，不难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喜欢乐行善事的那种，这种替他挣名声的好事，让他碰上了断不会拒绝。
楚楚示意兰絮把药箱给她，蹲下身来对女童道：“小妹妹，你家离这远吗，姐姐可以跟你去看看奶奶。”
茹茹含泪的双眸燃起来一丝希翼，哽咽道：“真的吗，茹茹带你去，就在不远。”
楚楚跟着她来到一间老旧的院落，“咯吱”一声推门入内。
屋子不大，陈设老旧简单，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的老妪，把脉后发现她积劳成疾、气血亏空加上急火攻心，年纪也大了，恐怕时日不多了。
开了药方给茹茹，又塞给她碎银，让她去买药。
茹茹哭着接过，连忙跪下给楚楚磕头，“贵人之恩，茹茹无以为报。”
“茹茹乖，姐姐问你，那县尉之子怎么会突然来将你姐姐掳走？”楚楚将人扶起，柔声道。
茹茹哽咽道：“上个月他们来收田租，突然说要加上人头税，不给就要把姐姐抓走，爹他为了保护姐姐，也被他们害死了。”
“茹茹不哭，姐姐一定会帮你的。”
“姐姐，茹茹还听破庙里的哥哥说，县尉府前些日夜里，搬了好多大箱子进去，他跟上去看了居然发现箱子里全是白菜，那么多白菜怎么可能吃得完，真是好生奇怪。”
楚楚摸摸茹茹的头，轻声道：“好，姐姐知道了，去买药吧。”
待茹茹跑走后，又往老妪床边，放了一袋碎银，轻轻掩起门扉离开了。
楚楚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郡守敢如此胆大妄为，胆敢背着朝廷擅自篡改赋税。
难怪舅父查贪墨的线索会断在这，背后的靠山会是谁呢。
楚楚看着路边的小摊，这几日菜农摊上的生意不错，有些摊已经卖完收摊了，只余下几个摊，却都在捆菜，并不吆喝做生意。
一个大汉身型威猛，站在摊前，面前好几捆菜堆着一起，楚楚故意上前，“大伯，你这菜怎么卖。”
大汉抬头，粗声笑道：“姑娘明日再来吧，今个俺这菜被包了。”
楚楚看着几大捆菜，狐疑道：“大哥你这菜拿麻绳捆，不都烂了吗，还怎么吃啊？”
大汉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见她一个小姑娘，便憨笑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今个俺们遇到大户了，所有菜摊上的菜啊，都被一人包了，人家特意交代要用麻绳捆紧了。”
“今个真的运气好啊，遇到有钱的主了。”
“原是如此，那我就明日再来了。”
大汉爽快的大手一挥，“诶好嘞！明个早早的来，给您打折！”
楚楚回到医馆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兰絮见到她回来，上来禀告：“侯爷来信，说上次那支北狄商队查到了，恰巧也在元泷郡。”
“可还说了些什么？”
“还嘱咐姑娘注意安全，再没别的了。”
说着，门前来了个大娘扶着他家汉子叫唤着‘救命’，楚楚上前查看才知道，他家汉子喂鸡时，不小心摔了腿。
原是这汉子从小怕鸡，他娘子这日去地里干活忘了喂鸡，他自己进去喂鸡又怕的要命，就拿杆子把鸡赶开，吃食倒中间，谁曾想，不小心打到了鸡，以为鸡要琢他，逃跑时崴了脚。
里间，大汉躺着床上听大娘絮絮叨叨的说。
“说来也怪事，我们家那鸡圈外面的杂草都没了，昨天还高得很嘞。”
楚楚星眸一亮，“不知大娘可还看得见草根？”
“没了，都没了，倒像是从来没长过一样，真是稀奇了，”说完摇摇头，又开始骂自家男人。
楚楚若有所思，并未再次开口询问，只是听着大娘口是心非的说个不停。
“唉，你说你，逞强个什么劲啊，那鸡饿一会又不会死，看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大娘叹气道。
兰絮在一旁看着，笑着打趣道：“大娘啊，您这虽然嘴上骂道凶，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担忧大爷呢。”
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唏嘘道：“哎，都老夫老妻大半辈子都是互相照顾着过来的，前年大旱，闹饥荒，要不是俺男人知道往缸下面藏了袋米，我们娘仨早就饿死了，哪还能活到现在啊。”
楚楚检查过后，含笑道：“幸好没伤到骨头，只是外浮肿，兰絮，你去打盆冷水，大娘你先拿毛巾给他冷敷着。”
走到药柜子面前，楚楚从下首的抽屉取出膏药，递给大娘，“活血化淤的膏药，大娘后日再给他用热水敷敷，好的快。”
大娘应下连声道谢，问多少钱时，兰絮笑着朗声抢答道：“我们姑娘义诊，不收钱”。
之后又诊了几位病人，看天色也快到午时了，带兰絮去买了点菜。
回到院子时，不见谢翊，楚楚又去敲他房前的门，许久没人应声。
“喵”，一声猫叫引回了她的思绪，虞斓找了半天才发现猫。
楝花一簇簇拥在一起，淡紫的小花开满枝桠，它静静的趴在树干上，差点没发现。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楚楚一怔，仿佛看见了那年大雪天，宫人告诉她团团不见了，她冒着大雪找了好久，最终在湖边发现了它，它四肢尽断，就那样悄无声息的躺在雪堆中。
血迹的被大雪掩盖，雪白的毛发跟积雪永远的融为一体。
幸而这棵苦楝树并不高，楚楚搬了条木椅站在上面，小心的从树上抱下它。
仔细看了才发现它并不是通体雪白，后腿内侧上还有一块黑斑。
楚楚轻柔的给小猫顺毛，小猫仿若早就认识她一般，一点都不怕生，温顺的往她手里钻。
安抚了一会，不知何时变了天，一阵不知从哪吹来的大风，刮的苦楝树剧烈摇曳，枝干晃动。
因着离树干近，她抱紧怀里的小猫，裙裾飞扬，青丝和浅色发带也被吹起，楝花纷纷被风吹落，满地花瓣，零星几片从隔壁吹来的绿叶点缀着。
不经意间，楚楚撇到一旁的沐浴的屋舍开着窗，水雾朦胧间，屏风后隐约透出一个人影，正想着是不是错觉，内里的人从浴桶起身了。
谢翊围了条巾帕在腰间，乌发未湿，白纱还系在眼上，径直走向窗边。
苦楝树栽常常被人栽在房前屋后以辟邪，被乡村视为保护神。
因而楚楚甚至能看清谢翊身上未干的水珠，下意识噤声不动，仿佛生怕惊扰从水雾氤氲中走出来的谪仙，他五官分明，薄唇微张，语气带着点无奈道：“陈姑娘。”
被点名的楚楚还未做反应，窗便被‘啪’的一声关上了，楚楚赶忙从木椅上下来。
兰絮刚好做完晚食，正来寻楚楚禀明，“姑娘，用膳了。”
看着她家姑娘红着脸，怀中还抱着一只小奶猫，关切道：“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楚楚面不改色道：“我没事，就是刚吹完一阵风，忽然停了有些热而已。”
兰絮心思浅，没起疑，盯着虞斓怀中的小雪猫兴奋问道：“姑娘，这小猫是哪来的呀？”
“树上捡的。”
“啊，树上，树上都能捡猫了吗，赶明得闲，我也去树上看看有没有小猫捡。”
“捡不着。”
又顿了顿道：“明日问问邻里有没有丢猫的”
“喔。”
崔洛坐在屋檐上，看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眼神落在苦楝树前的房屋上，意味不明。
半个时辰前，他刚从外办事归来，路过谢翊时，他开口道要沐浴，想着公主对他的态度，便帮他打了热水。
甚至还自以为贴心的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毕竟刚背他回来的那晚，也是他替他擦拭的血迹，换的衣服。
兰絮不仅擅武，会做的菜也不少，手艺还好。
楚楚坐在桌前看着一大桌子菜，香味扑鼻而来，松鼠桂鱼、蜜炙鸠子、莲玉青菜和酱炒茄花，还有一壶荔枝酒。
“兰絮，你去叫闻公子一起来用膳，把崔洛也叫来。”
“是。”
谢翊换好衣服刚出门，就被兰絮碰上叫去堂屋用膳。
剩下一个崔洛叫她好找，喊半天都不应，她灵机一动便喊道：“崔洛，姑娘找…”你。
话还没说完，‘刷’一道人影站瞬间出现在兰絮面前，给她吓一激灵。
谢翊今日能隐约看见点东西的轮廓。
锦纶靴子迈进褐色木槛，谢翊抬头就隐约见一女子素衣乌发垂髫坐在圆形木窗前。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窗外竹影摇曳，时不时发出叶子摩挲的沙沙声。
楚楚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递给谢翊，：“郎君请坐，不必拘礼。”
谢翊眼前模糊不清，只依着大致的酒盏轮廓，慢慢伸手向前摸索。
触及对方冰凉的指尖，谢翊不躲反而镇定自若的接过那盏酒，温声道：“多谢。”
楚楚含笑道：“郎君客气了，我收了郎君不菲的诊金，给郎君倒杯酒不算什么。”
楚楚特意咬重‘不菲’两个字，见对方却当没察觉，平静道：“姑娘客气了，在下闻序，姑娘还是唤我名罢。”
“礼尚往来，闻序可以唤我楚楚。”白玉柔荑绕着酒盏杯口转着，抬眼看着谢翊，眸光流转，笑意不减，荔枝酒的醇香散发，弥漫在二人之间。
“楚楚姑娘。”
楚楚看着眼前白纱遮目的谢翊，乌发披在他的背后，整个人看着温顺无害，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闻序，你的眼睛谁害的？”
楚楚突然冒出这句话，谢翊愣了一瞬，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反应过来又淡定道：“仇家。”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口，又一饮而尽，“甘甜醇香，好酒。”
楚楚双眸闪烁，但很快她又会遮掩神色，将那一抹对方看不见的情绪藏在眼底。
盯着谢翊看，随即道：“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可要我帮你夹菜？”谢翊一愣，没有拒绝：“劳烦了。”
楚楚夹了一筷子鱼肉，专门挑鱼肚上那块没刺的，又陆续夹了别的菜到他碗里。
谢翊细嚼慢咽的吃着，崔洛刚被兰絮从外面叫回来，刚进来就看见四公主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夹菜。
他进来不仅有脚步声，还有佩剑来回晃动摩擦的声音，虽然很细微，但不可能逃过会武之人的耳朵，但谢翊依然若无其事的吃着饭菜。
能孤身独行，还能在绝境中捡回一条命的人，他不信他不懂一点武。
“听闻郎君今日去找了代写书信的先生，信可写好了？”
谢翊闻言，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楚楚，“劳烦楚楚姑娘将此信送往锦州鸿云客栈。”
楚楚接过，看了一眼署名——蒲县尉亲启。
这可是锦州城唯一一个为官清正廉洁，还爬的最高的人。
“崔洛，你便替闻郎君走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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