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栋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眉峰斜挑如刀,瞳孔深黑如漆,浑身笼罩着一股骇人的冷意。
目光落在林誉文上身,像刀,刮得人皮肤发紧。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林誉文连忙套上外套,然而只是一瞬,他就顿了手。
他怕他干什么?
自己又没有在屋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什么?
“崔同志。”林誉文把外套往肩上一搭,没完全穿好,敞着领口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迎着崔国栋的目光笑了笑。
“这是兰英姐家,我们一起回来,我路上被雨淋了,把湿衣服脱下来晾晾,怎么了?”
崔国栋没动,睫毛在他眼帘投下横斜的阴影:“凉快?在姑娘家屋里光膀子叫凉快?这就是你们城里人的规矩,这么不要脸?”
“我光明正大喜欢兰英姐,在她面前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有什么不对?”
林誉文把外套往旁边一扔,索性又敞开了些,目光坦率地望着他,“年轻的身子板,爱的人看着舒心,这是体面事。倒是崔同志,翻墙爬进姑娘的院子,是来追姑娘,还是来当墙头上的耗子?”
“体面?”崔国栋终于抬了抬眼皮,嗤笑一声,“在女人屋里脱衣裳,也配叫体面?”
“总比某些人,想来看心上人不敢走正门,翻墙跟做贼似的强。”林誉文笑得更张扬,“您说我不体面,那您这翻墙扒窗的,算哪门子光彩?”
崔国栋的眼神骤然沉了下去。
没等林誉文再说半个字,他手腕一翻,铁钳似的手指已经扣住了对方的脖颈。
力道大得像要把那截细颈生生捏碎。
林誉文猝不及防,瞬间,窒息感顺着喉咙往上涌。
他看见崔国栋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火,只有一片冻透了的死寂,像看着一只碍事的虫子,捏死便罢。
林誉文却没半分惧色,直视着他:“怎么?被我说中了急眼了?有本事放开我,让兰英姐评评理,看看她是愿意选谁!”
雨丝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点湿冷的潮气。
崔国栋眉骨突突地跳着,眼瞳里像燃着两簇鬼火,恨不能用眼刀把人凌迟了。
就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配站在英子身边?也配妄想跟她过日子?
一股戾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该怎么把这小子拖出去揍到爬不起来,怎么让他滚出去,永远别再出现在兰英眼前。
尤其是想到冯兰英或许真会点头,想到这张年轻的脸可能会出现在她家的炕头、桌边,那股子嫉妒就像岩浆似的在胸腔里翻涌。
不行。
绝对不行。
五指收紧。
林誉文脸色愈发难看。
突然。
院门外传来冯兰英的声音:“小林知青?跟谁说话呢?”
随后,脚步声骤然近了。
崔国栋的手猛地松了。
只是一瞬间,脑海中又浮现出万千想法,她本就讨厌自己,他若此时被发现……原本的底气忽然像一阵风一样被吹得四散,他害怕,他心虚,他赌不起。
眨眼间,思绪万千,转身崔国栋便从窗边翻了出去。
冯兰英掀帘进来,看见林誉文正揉着脖子,望向窗边,奇怪道:“刚刚有谁来了?”
林誉文指了指墙角,眼里划过一抹狡黠:“刚瞅见只大老鼠,肥得溜圆,我跟它逗了两句,蹿墙那边跑了。”他瞥见冯兰英手里的药膏,关切地问,“兰英姐,刚刚文玲怎么了?”
“没事,就是被条蛇吓了一下。”冯兰英摇了摇头,“好在是乌梢蛇,没毒。”她挤出药膏,“你后边还有没涂的地方,我给你涂上。”
林誉文心思一动,刚要往前凑,外面传来赵小凤的催促:“誉文,咱们快走了,雨停了!”
话音未落,赵小凤已推门而入:“你这臭小子,怎么在屋里待了这么久?快点,待会儿雨又要下了,别耽误你兰英姐歇着。”说着就来拽他的胳膊。
林誉文被拽得踉跄,回头看向冯兰英,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小凤连推带搡往外带。“兰英姐,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冯兰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亮:“等下。”她转身从炕头摸出个布包,塞到他手里,“小林知青,前阵子见供销社新到了些旧书,看着还算整齐,你闲了要是没事,就翻翻看。多认点字,总没坏处。”
林誉文捏着布包,能感觉到里面书本的棱角,愣了愣:“看书?”他这天天上工,哪有时间。
“对,看书,”冯兰英打断他,眼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那书里讲的东西,说不定以后用得上。你是个聪明孩子,别把脑子搁锈了。”
如今是一九七七年,等到十月十二日,上头便会传出消息,恢复高考。
那场高考,不拘身份,只要是心怀理想的人,无论是课堂上的老师,田间地头的农民,只要兜里揣着真学问,胆子大,敢往前闯一闯,都将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
林誉文摸不清这布包里的蹊跷,却见冯兰英眼神恳切,便把布包往怀里一揣,重重点头:“行,兰英姐,我听你的,回去就看。”
冯兰英这才笑了,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野菜饼子:“路上垫垫。”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冯兰英才慢慢关上门。
回到屋,天已黑透,点起煤油灯,她哄好了孩子们,继续拿着针刺剩下的围巾。
她上辈子没读过书,她自学的那点字、数仅够算清菜摊零钱,英语字母认不全,函数公式更是比麻绳结还难解,高考对她而言,像是一扇不可触摸的大门。
或许等以后,等她多认些字,多懂些道理,也能试着靠近那扇门。
今天这教材是给林誉文的。
那孩子心善,对娃们好,眼里有光,愿意为村民们干实事,以后考上大学,分个好单位,或许也能成为一个好官。
第二天一大清早,黄雪莲便叮叮当当在屋里收拾东西。冯兰英起来,喂完了两个孩子,就看见她收拾了一袋东西,问道:“怎么了?今天是打算回去?”
“是啊,兰英姐,我来这快一个多月了,我爹我哥还在大队呢,我实在不放心。再说了,工钱还要等一个月才能下发,等到时候发了我再来领也不迟。”
黄雪莲一想起自己家里那档事儿,眉眼渐渐红了,回家这么久,不知道爹那边怎么样了。
“这样,我陪你一起回去。”冯兰英皱着眉斟酌片刻后说道。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再说了,我东西又不多。”黄雪莲连忙挥手。
“别这么客气,我虽然跟崔国栋离婚了,但我东西还在他们家那儿呢。在他家待了十年,那么多东西都是我置办的,不能说丢就丢了。”冯兰英拉住她的手,笑得温柔。
闻言,黄雪莲这才点了点头。两人简单收拾了东西,冯兰英将孩子托给隔壁阿婆,就跟她一块到了车站,只是没想到刚到车站就遇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大哥,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一趟,娘躺在炕上病得都起不来了,说不准啊,这次是娘的最后一面了。”崔红梅拉着崔国栋,眼眶红红的,煞有其事地说道。
然而崔国栋却面无表情,冰冷地吐出一句话来。
“你回去吧。”
“大哥,你怎么这么狠心,娘都要病死了,你还不回家?”崔红梅尖声叫嚷。
“没空。”说着,崔国栋转身欲走,却在回头的一瞬间正好和冯兰英四目相对。
眉眼间的寒霜在霎时之间裂开一道缝隙。
冯兰英皱眉,眉目间浮现一丝冷意,没说话,随后拉着黄雪莲转头上了车。
“他们怎么也坐这个车?”崔红梅正疑惑着,没想到崔国栋转身跟着冯兰英的背影也上了车,当即就瞪圆了眼:“大哥,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不回家吗?”
话音刚落,她便一拍脑勺,声音又尖锐起来,“好啊,果然是被这个女人迷了眼,这女人在哪里,大哥你就跟到哪里是吧?哼!”
崔国栋没有理她,崔红梅跺了跺脚,自讨没趣,但还是悻悻然地跟了上去。
只是没想到现在车上就剩两个位置了,刚好还在冯兰英旁边。
这个冯兰英,爹娘早死光了,在大队又没有家,这会儿坐这车干什么?难不成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要回去复合?
崔红梅刚坐稳,就直勾勾的盯着前面的人看,“有些人啊,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就回婆家,真当婆家是垃圾堆?听说在外面跟野男人不清不楚的,男人刚走没多久就勾三搭四,真是不要脸。”
黄雪莲实在听不下去了,眉头一挑,回过头来:“崔红梅,这嘴要是不想要了,不如捐给更需要的人?兰英姐是什么样的人,村里谁不清楚?帮东家带娃、替西家缝补,手脚勤快心又善,倒是你,舌头这么毒,真不怕哪一天被自己毒死了?”
崔红梅被堵得一愣,随即跳脚:“你个外人懂个屁!她冯兰英就是个……”
“我是外人,可我眼睛不瞎。”黄雪莲打断她,声音依旧敞亮,“好坏人我分得清,总比有些人,心黑得像锅底,看谁都不顺眼强。”
“再说了,兰英姐跟谁好、跟谁过日子,那是她自己的福气,轮得到你站这儿指手画脚?我看你是闲的,你娘不是快死了吗?不如回家多帮你娘砍两捆柴,办丧事的时候用得上。”
崔红梅咬牙切齿,唾沫横飞,“你个臭婆娘,也配在这儿指手画脚?我娘咋样轮得到你咒?我看你就是冯兰英勾来的帮凶,跟她一路货色!”
“崔红梅。”冯兰英冯兰英缓缓侧过头,鬓角碎发被车窗外的风掀起,露出的半张脸在颠簸的光影里明明灭灭。
她的眉眼本是柔和的,眼尾微微下垂,平日里总像含着点笑意,此刻却平展得像块冰。
嘴角没动,甚至还带着点极淡的弧度,可那笑意没到眼底,瞳仁静得发沉,像潭水,映着光,却丝毫暖意都透不出。
“我跟谁来往,跟谁离婚,轮得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嚼舌根?你大哥还在这儿,你就满嘴喷粪,是崔家没人教你规矩,还是你天生就少教养?”
崔红梅被噎得脸通红,指着冯兰英的手都在抖:“你、你敢骂我?!”
“我骂的是事实。”冯兰英坐得笔直,眼神清亮,“我跟你哥的事,是我们俩的账,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林知青看得起我也好,看不起我也罢,那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倒是你,一天到晚盯着别人的事说三道四,怕不是自己日子过得太闲,闲出了一身的臭毛病。”
“你胡说!”崔红梅急了,“哥!你看她!她骂我没教养!你管不管她!”
崔国栋一直没说话,听见这话,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冷沉如石:“闭嘴。”
崔红梅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哥?”
“少说两句。”崔国栋终于抬眼,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车颠簸,吵得慌。”
这话听着像劝,实则比骂她还让她难受。崔红梅咬着唇,却不敢再吱声,只能狠狠瞪着冯兰英。
车子很快就到了村口,冯兰英停下脚,看着黄雪莲轻声笑着说道:“雪莲妹子,我先回老屋收拾点东西,你要是不嫌弃,进来喝口水。”
黄雪莲爽快应着:“正好我也搭把手,多个人多个力气。”
崔红梅在旁边听着他二人的对话,轻哼一声,这小贱人还想去他家占便宜。只是看着旁边大哥阴冷的表情,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出声。
只是没想到等到四人刚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王春娟的哭嚎,声音穿透土墙,震得人耳朵发麻。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出个白眼狼儿子,人家都骑到咱崔家头上了,他倒好,直接跑了,老娘病在床上都不回屋,不孝子啊……呜呜呜,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没想到刚说完这话,王春娟就看见外头站着四个人。
这不正是她的好儿子女儿以及…
嗓音顿时戛然而止。
看到冯兰英的时候,她惊了一瞬,最后冷笑一声,眼眸中满是恶毒。
“哟,这不是嫌我们崔家庙小,飞出去的金凤凰吗?怎么?外面的野食吃完了,又回来扒拉剩饭了?”
她拽过身边的崔胜利,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把,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冯兰英听见:“胜利,看清楚了,这就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娘!跟着野男人跑了,把你扔给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现在还有脸回来!你爹就是因为她才成了全村的笑柄!”
崔胜利被奶奶一撺掇,脸上的戾气涌出,拿着扫把就冲了出来,对着冯兰英身上就狠狠打去。
“坏女人!你是个狐狸精!你跟野男人睡了,你不要脸!你害我在村里被人骂没娘养!你现在回来干什么,我不认你了,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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