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英没躲,硬生生受了那几下。扫把上的竹枝抽在胳膊上,带出几道刺目的红痕,她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她只是睁着眼,冷冷淡淡的盯着崔胜利。
崔胜利被她那眼神看得后颈发紧,但他扬着脖子把那点惧意压下去,“看什么看,再看我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娘了!现在你跟我爹离了婚,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破鞋,没有人会待见你!”
他把扫把往地上一顿,扬起下巴瞪着冯兰英,眼里满是肆无忌惮的蛮横:“你想回来也中,就得跟我磕头!磕三个响的,说你错了!”
他小手比划着,“还有,你在外面赚的钱,都得给我!给奶奶!不然我们才不要你这个坏女人,你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然而,他想象中看到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冯兰英轻轻嗤笑了一声,“回来?”
“我可没闲心回来,我今天过来,不过是拿回我当时没拿走的东西。”
这话刚落,旁边一直抱着胳膊看戏的崔红梅突然尖声插了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的东西?冯兰英你怕是睡糊涂了吧?”
她往前凑了两步,三角眼眯成一条缝,“你当年一穷二白讨口到我们崔家来,要不是我们给你饭吃,你早就饿死了,有个屁的东西,怕不是穷疯了,想抢我们崔家的东西吧!”
冯兰英没看崔红梅,甚至没往她那边瞥一眼,像没听见那尖刻的话似的,径直往屋里走。
屋里光线暗,空气里飘着股陈旧的霉味。她视线扫过积灰的桌凳,落在墙角那个落满灰的木箱上。
那是她的嫁妆箱。
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硌着,钝钝的。
她没有娘,是几个哥哥姐姐一块养大的,当年虽然她被媒人带到了崔家,可到底也还是给了她些压箱底的东西。
她的三姐偷偷往箱子底下塞了块银元,说万一日子过不下去,就拿这个当盘缠,还有那对银镯子,是她姥姥传下来的。
上辈子为了供几个孩子读书,她把这镯子和银元都拿了出来,起早贪黑在厂里做工,后来又去路边摆摊,手指头冻得裂开口子,也舍不得买副好手套。她总想着,孩子读了书就有出息了,就能懂她的苦。
可结果呢?
胜利成了家,嫌她出身低,怕她给新媳妇丢人,过年都不让她进门,看见她在地里拾麦穗,扭头就装作不认识。
最后那几年,她干不动重活,厂里的活儿也丢了,手里一分钱没剩下。冬天缩在漏风的小屋里,饿得头晕眼花,只能趁着天黑,去镇上的垃圾堆里捡别人扔的烂菜叶、硬馒头。
有一回撞见胜利带着孩子赶集,他看见她就皱着眉往旁边躲,低声跟孩子说:“离远点,那是要饭的。”
冯兰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温情也散得干干净净。
箱底的银元,腕上的镯子,还有她往后挣的每一个铜板,谁也别想再沾走半分。
冯兰英走了过去,打开了箱子,里面有一个红木的箱子,边角包着铜皮,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其他人跟进屋时,一眼就瞥见了那个箱子,顿时面色各异。
王春娟眉头狠狠一皱 ,这个丧门星居然还藏私!
崔红梅也从未见过这个箱子,这会儿瞧见这么个漂亮箱子立刻尖声嚷着,“你拿什么拿?那是我们崔家的东西,谁准你动了!”
“就是,赶紧住手!”王春娟眼珠子一转,哪里还按捺得住,往前猛冲两步就想去抢:“进了崔家的门就是崔家的!我看这里面准是当年你偷藏的,今天就得充公!”
崔红梅紧随其后,伸手就去拽冯兰英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快撒手!这箱子要是有半点值钱的,都该是胜利的!你个跑了的娘,凭什么拿我们家的东西!”
崔胜利被两人一撺掇,也红着眼扑上来,小拳头往冯兰英背上砸:“给我!那是我的!你这个坏女人不准碰!”
三人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箱子从冯兰英手里夺过去。
黄雪莲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像只炸毛的小母鸡,张开双臂挡在冯兰英身前。
她个子不算高,却把冯兰英护得严严实实,瞪着王春娟三人:“你们讲不讲理?兰英姐拿自己的东西,凭什么抢?”
“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王春娟被拦得急了,伸手就想把黄雪莲扒拉到一边,“这是我们崔家的家事,轮得到你个外人插嘴?”
“就是!赶紧滚开,别在这碍事!”崔红梅也伸手去推黄雪莲。
黄雪莲却梗着脖子不肯让,任由她们推搡也死死站在原地,大声道:“嫁妆就是姑娘自己的东西,离婚了也该带走!大队广播里都讲过婚姻法!你们再敢抢,我就去公社告你们!”
这话一出,王春娟的手顿了顿。这年头公社对婚姻法抓得紧,真闹到那里去,她们未必占理。可看着那精致的箱子,她又实在舍不得。
崔红梅也没了刚才的嚣张,却依旧嘴硬:“有本事你告去!看谁信你个丫头片子的胡话!”
“吵够了没有。”
众人一愣,回头就见崔国栋站在门口。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透着股冷。
王春娟被他看得一哆嗦,刚想张口辩解,就听崔国栋又吐出几个字。
“娘,她不是崔家的人了,她的东西让她拿走。”
冯兰英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窝囊的男人这会儿倒是硬气起来了,不过无论他怎么样,也和现在的自己无关了。
将箱子放在一旁,她又连忙将自己的几身旧衣裳收拾出来。
“坏娘,你住手,你凭什么拿!那是我家的!”崔胜利被崔国栋刚才那句话噎了半天,见冯兰英真要把东西拿走,又开始撒泼,瞪着小圆眼睛,“你这个贱货!偷东西的贼!我咒你出门被雷劈死!你拿走东西也不得好死……”
污言秽语还没说完,后领突然被人一把攥住。崔胜利脚不沾地地被拎了起来,挣扎间回头,正对上崔国栋那双冰寒的眼。
“爹……”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崔国栋没说话,拎着他就往外走,像拎着只鸡。
王春娟想拦,被他一个眼刀扫过来,顿时缩了手。
院门外很快传来崔胜利杀猪似的哭嚎,夹杂着皮带抽在皮肉上的脆响,还有崔国栋冷得像冰的声音:“嘴巴再不干不净,就把你舌头割了。”
王春娟见崔国栋真动了手,心疼得在屋里直跺脚,嘴里却不敢再骂冯兰英,只对着门外哭嚎:“国栋!你轻着点啊!胜利还是个孩子!那箱子里肯定有好东西,她一个跑了的女人凭什么带走…”
王春娟见没人搭腔,又怕冯兰英趁机多拿东西,索性搬了个小板凳堵在屋门口。
看冯兰英从箱角翻出个笸箩,她立刻尖声嚷嚷:“这个不能拿!这是我给胜利攒的针线,早就是我们家的了!”
冯兰英笑着望着她,声音平静,字字清晰:“这是我嫁过来那年,我二姐请镇上绣娘做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你要不要翻出来看看?”
王春娟被堵得脸通红,依旧强辩:“那又怎样?你嫁给我儿子,你的东西自然就是我们崔家的!没我儿子,哪配有这些?”
冯兰英被这无赖逻辑气笑了,刚要开口反驳,旁边的崔红梅却突然拉了王春娟一把,朝她使了个眼色。
“娘,你少说两句。”崔红梅转向冯兰英,脸上竟挤出点笑,“兰英……嫂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犯不着再争。你看这天都快晌午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她话锋一转,语气软了下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你走也是有难处的。现在回来了就好,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胜利还小,不懂事,你当娘的多担待些,以后多疼疼他,把外面攒的钱拿出来给他攒着娶媳妇,这不比啥都强?”
她说着朝门口的崔国栋递了个眼神,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看这架也吵完了,气也该消了。”崔红梅往前凑了半步,语气越发热络,“国栋哥也在呢,一家人好好坐下吃顿饭,往后和和美美的,多好?”
如今县里的任务也完成了,那奖金那么厚一笔,可不能让冯兰英一个人吞了。
这会儿她回来指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搜刮些油水。
她太了解这个女人了,以前任由打骂还不是好生待在崔家,如今也不过是使些性子,她还真跑了不成?
然而,冯兰英看都不看她,拿着东西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你敢走!”王春娟见她油盐不进,顿时炸了锅,伸手就要去拽冯兰英的胳膊,“你个杀千刀的白眼狼!吃我们崔家的饭长大,现在不知感恩,我今天非撕烂你这张脸不可……”
话音未落。
啪!
一声脆响在屋里炸开。
冯兰英反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王春娟脸上。
她甩了甩发麻的手心,眼神冷如冰:“嘴巴放干净点!我敬你是长辈,不代表你能把人往泥里踩。这些年你们崔家欠我的,一巴掌算便宜你了!”
王春娟被打懵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瞬间红肿的脸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往门口的崔国栋身边扑。
“国栋!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毒妇!她敢打我!我是你亲娘啊!她打我就是打你的脸,你怎么还傻站着?!”
崔国栋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掠过王春娟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又落到冯兰英挺直的背影上,语气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漠:“你活该。”
王春娟哭声一噎,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这样说自己,随即哭更大声了:“我那是气糊涂了!她再怎么说也是外人,我是你娘!你胳膊肘往外拐,是想让全村人戳我脊梁骨吗?”
崔国栋淡淡回了句,眼神里没半点波澜,“嗯,戳吧。”
就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气的王春娟最后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直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
冯兰英揉了揉手,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崔国栋的视线。
他目光专注,像是藤蔓和空气,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直看到骨子里去。
冯兰英脚步没停,避开他的视线,抬起脚就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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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巴掌打翻老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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