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英手一顿,侧耳细听,那轻响不是叩门,而是裹在雨里的、压抑的啜泣。
她快步走到门边,刚拉开一条缝,蹲在墙角的身影就猛地抬头。
是黄雪莲。
姑娘脸上满是泪痕,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见冯兰英的瞬间,所有的克制都崩了。
她猛地站起身,踩着泥水扑过来,一把抱住冯兰英的腰,头埋在她肩头。
压抑的哭声瞬间变成了放声的呜咽。
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肩膀抖得厉害:“兰英姐……呜呜……”
冯兰英被她撞得晃了晃,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背,指尖触到她湿透的衣服,冰凉刺骨。
她把人往屋里带了带,避开门口的雨丝,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回家受委屈了?跟姐说说。”
黄雪莲只是摇头,脸埋得更深,哭声却没停。
眼泪混着雨水渗进冯兰英的衣襟,湿了一片。
她攥着冯兰英衣角的手用力得发白,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却半个字都不肯说。
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呜”声,在小小的屋里荡着。
冯兰英见她这模样,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
她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拍着黄雪莲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语气放得极柔:“没事了,没事了,姐在呢。”
等黄雪莲的哭声稍微缓了点,冯兰英扶着她坐到床边,转身去灶房倒了杯热水,吹凉了才递到她手里:“喝点暖暖身子,别冻着了。”
黄雪莲接过杯子,手指攥着温热的杯壁,眼泪还在往下掉,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冯兰英坐在她旁边,一直陪着,没再说话。
窗外的雨还在下,屋里只有黄雪莲偶尔的抽气声,过了好一阵子,她的哭声才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偶尔的哽咽,肩膀也慢慢不抖了。
“兰英姐……我爹他、他收了人家的彩礼,要把我嫁给……嫁给村西头的老瘸子。”
“老瘸子?”冯兰英手里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个老瘸子?
那人快五十了,早年下地摔折了腿没接好,走路一跛一跛的,性格更是出了名的古怪。
平日里不跟村里人搭话,发起火来能对着自家门槛骂半个钟头,谁劝都没用。
可要说穷,他家里倒真不穷。
老瘸子手里攥着村里最好的三亩水浇地,儿子又在公社砖厂当技术工,每月有固定工分,家里粮囤子是满的,连缝纫机都有一台,在村里算得上年景好的。
只是这人名声太臭,前头娶过两个老婆,头一个受不了他的古怪脾气跑了,第二个前年生了场病没了,打那以后,他就更孤僻了,却没成想,暗地里还在琢磨着再娶,盯上的竟是黄雪莲这朵还没长开的小白花!
冯兰英越想越气,上辈子这老瘸子还托媒人找过她婆婆王春娟,后来把文玲娶过去了,害得文玲年纪轻轻就没了命,想不到在此之前还打过黄雪莲的主意。
虽然不知道上辈子她是怎么躲过去的,但是这辈子被她知道了,这事就不能这么过了。
“这婚不能嫁!”冯兰英攥着黄雪莲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他老瘸子什么德行?你嫁过去不是跳火坑是什么?这事我帮你出头,明天就去找你爹说清楚!”
黄雪莲却猛地摇头,眼泪又涌了上来,攥着冯兰英的衣角,声音带着绝望:“兰英姐,没用的……彩礼我爹已经收了,拿钱买了木料,说要给大哥盖房娶媳妇……他说我要是不嫁,咱家就没活路了……”
“没活路也不能拿你的一辈子换!”冯兰英气极,声音都拔高了些,“他收了彩礼让他自己嫁过去!凭什么让你替家里填窟窿?”
她早看黄雪莲她爹不顺眼了。
别人老来得女,都是把女儿捧在掌心里疼,可黄雪莲呢?
打小就跟着爹娘捡柴火、喂猪,穿的是打补丁的旧衣服,吃的是剩菜剩饭。
爹娘都七十多了,大哥又是个痴呆,天天只会傻笑流口水,家里的活计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也就罢了,她那爹还纵容着小叔子对雪莲动手动脚,上次在村口,她亲眼看见小叔子故意撞雪莲,手还往雪莲胳膊上蹭,她爹看见了竟只当没看见。
如今为了点彩礼,更是要把十八岁的女儿推给快五十的老瘸子,这哪里是当爹的?
分明是把女儿当成了能换钱的物件!
冯兰英越想越气,拍了拍黄雪莲的背,语气又软了些,却带着坚定:“你别怕,这事姐管定了。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回家,跟你爹掰扯清楚,要么把彩礼退回去,要么我就去公社找干部评理,看看他这是在卖女儿,还是在当爹!”
黄雪莲看着冯兰英眼里的光,心里又暖又慌,眼泪掉得更凶,却还是小声劝:“兰英姐,公社干部哪会管咱家的事……我爹他要是急了,说不定会打你……”
“他敢!”冯兰英眼神一厉,“我冯兰英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再说了,这事本就是他理亏,真闹到公社,丢人的是他,不是咱们。”她又给黄雪莲倒了杯热水,“你先在这儿住下,今晚好好歇着,明天有姐在,咱不怕。”
黄雪莲捧着温热的杯子,看着冯兰英坚定的侧脸,心里的绝望渐渐散了点,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冯兰英牵着黄雪莲的手往四队走,还特意在大队部跟林誉文说了声,怕万一闹起来有个照应。
到了黄家院门口,土坯墙矮得能看见院里堆着的木料,黄父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看见两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还回来干什么?”黄父把烟锅往鞋底一磕,眼神扫过黄雪莲,又狠狠剜向冯兰英,“冯兰英,我家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他这话里带着十足的鄙夷,公社里谁不知道冯兰英刚跟崔家离了婚?
自打她把婚离了,背后就没断过闲言碎语,说她“不守妇道”“伤风败俗”的,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黄父打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女人,更气的是,自家女儿以前虽腼腆,却从来对他言听计从,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可自打跟冯兰英走得近了,竟学会了反抗。
昨天晚上不仅敢跟他吵,还敢跑出去过夜!
在他看来,黄雪莲如今的不听话,全是冯兰英带坏的。
他越想越气,烟锅在手里攥得死紧:“你自己不安分过日子,离了婚到处晃,别把我家雪莲也带坏了!她是我闺女,我让她嫁谁她就嫁谁,轮不到你这个破了名声的女人来教我做事!”
冯兰英没怕他的凶劲,往前站了半步,把黄雪莲护在身后:“大伯,雪莲是我妹子,她的事我就管定了。老瘸子都快五十了,你把雪莲嫁给他,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彩礼退回去,这婚不能结!”
“退回去?”黄父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烟锅指着冯兰英,“那木料都买了,等着给老大盖房娶媳妇!退了彩礼,你给我家填这个窟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她嫁,她就得嫁!你个外人少在这挑拨离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他说着就往前冲,像是要动手,黄雪莲连忙拉住他:“爹!你别打兰英姐!”
冯兰英也没躲,直直看着黄父:“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就去公社告你家暴,再说说你怎么把女儿当物件卖的!”
黄父被她的气势唬住,僵在原地,嘴里还在骂:“白眼狼!养你这么大,让你嫁个人都不肯,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跛脚走路咚咚声,老瘸子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穿中山装的媒人。
老瘸子瞥了眼院里的动静,嘴角勾起抹不屑的笑:“老黄,这是咋了?自家闺女还管不住了?”
他走到冯兰英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强硬:“这位同志,我跟雪莲的结婚证明都开了,按规矩,她就是我媳妇了。黄家收了我五十块彩礼,要是敢反悔,就是诈骗,我直接去公社告你们,让你们全家在村里抬不起头!”
冯兰英心里一沉,转头看向黄雪莲:“雪莲,他说的是真的?你们真开了结婚证明?”
黄雪莲脸色发白,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我爹逼我的……那天他把我锁在屋里,说我不签字,就不让我吃饭……我没办法,才、才签了字……”
“听见没?是她自己签的字!”黄父立刻附和,“证明都有了,这婚必须结!”
老瘸子得意地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拉黄雪莲:“雪莲,跟我回家吧,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保准你饿不着。”
冯兰英一把打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老瘸子,你别做梦了!雪莲是被逼的,这证明不作数!今天这婚,你们结不成!”
院门外早就围了一圈邻居,有人扒着土墙缝往里瞅,有人凑在一块小声议论,嗡嗡的声音像群绕着蜜的苍蝇。
“这冯兰英也太爱管闲事了,人家黄家的闺女嫁谁,跟她有啥关系?”
“再说了,女孩家早晚要嫁人,老瘸子虽说年纪大了点,可家里有地有粮,雪莲嫁过去也不算亏。”
“可不是嘛!她爹都收了彩礼,木料都买了,这时候反悔,不是让黄家难做人?冯兰英自己离了婚,名声都坏了,现在还来挑唆雪莲不听话,这不是带坏人家姑娘嘛!”
“我瞅着雪莲也可怜,才十八岁,嫁给快五十的老瘸子……”
有个年轻媳妇小声嘀咕。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打断:“可怜啥?她家里啥情况你不知道?她大哥是痴呆,爹娘又老了,没这彩礼钱,她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她爹也是没办法。”
“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做女儿的不听爹的?冯兰英这么一闹,倒显得黄家不讲理了,以后谁还敢跟黄家打交道?”
“我听说冯兰英昨天还把雪莲领去大队部住了,这要是传出去,雪莲的名声不也得毁了?真是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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