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夏好好休息了一天,隔日清晨五点,就随着哨声起床,吃过早饭后扛着锄头继续开荒,为播种冬小麦做准备。
知青们陆陆续续集合,队长目光扫过队列,在杨知夏脸上停留了一瞬,没多说什么,只是照例布置任务。
到了地头,队长一声令下,杨知夏握了握锄头,既来之则安之,先生存,再生活。
至少,绝不能被罚去铲猪粪!!!
终于,收工的哨声响起。
杨知夏几乎瘫软在地。
身体上还好,这时候的学生其实在学校里也没少学农劳动,加上来农场一年了,身体素质早早地锻炼出来了。
但心理上不行。
这活儿太枯燥、太重复、太看不到尽头了。
一整天,机械地重复扬锄、落下、翻土的动作。
没有手机,没有音乐,没有偶尔可以摸鱼刷一下的社交网络,一开始她还能胡思乱想,但到了下午,大脑基本就一片空白了。
杨知夏动作还不标准,活生生干成了事倍功半。
等结束的时候,双臂早已不听使唤,双腿像灌了铅,头重脚轻,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踩在棉花上。
何小萍扶住她:“行了,今天挺能干的,走,回去吧。”
杨知夏被人搀扶着,踉跄地走回宿舍。推开门,夕阳的余晖洒在地上,映出她疲惫的身影。
虽然工分还是最低档,但她完成了任务。一种原始的,属于土地的成就感,悄然滋生。
杨知夏长舒口气,躺倒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何小萍笑她:“今天够拼的啊,不过赶紧起来去吃饭。”
“不想动了,你帮我打饭回来行不行?快要累死了。”杨知夏蔫头耷脑地说着,何小萍却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晚上要开学习会,队长说了,谁也不能缺席。”
“学习会?学什么?”
“好像是传达上级新发的加强思想的通知,回来还要写思想汇报,每人至少五百字。你别磨蹭了,赶紧走。”
杨知夏被何小萍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食堂,吃过饭后,来到了学习室。
墙上贴着各种标语,知青们按组落座。
队长和指导员一起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同志们,安静!今天召集大家,是传达上级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知识青年思想政治工作的通知》。这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政治立场和革命前途,必须认真领会,深刻学习!”
开始逐条宣读,内容无非是强调扎根农村是伟大革命实践,必须彻底改造小资产阶级思想,警惕阶级敌人糖衣炮弹的侵蚀,加强组织纪律性,杜绝任何消极怠工和不良习气等等。
杨知夏专门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只想着赶紧混过去回去睡觉。
终于等到指导员读完,转向了陈明洲:“陈明洲同志,你是我们二队的积极分子,也是入党积极分子,由你来领学,结合实际,谈谈体会。”
陈明洲应声站起。
他接过文件,声音高昂,充满了激情。
“指导员说得对,这份通知,字字珠玑,句句真理。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队伍中某些同志思想深处的灰尘。”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杨知夏所在的方向。
虽然没有点名,但杨知夏直觉不好,这孙子不是又要教育她吧?
果然,只听陈明洲接下来说道:
“有些人,因为个人感情上的挫折,就意志消沉,借酒浇愁,甚至影响集体出工。
这种行为,绝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而是小资产阶级软弱性、动摇性的集中暴露,是意志薄弱的表现。是阶级斗争在我们思想领域的新动向!”
他引经据典,说的唾沫横飞。
“主席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可有些人呢?遇到一点个人困难,就想逃避,就想沉沦!
这能叫扎根农村吗?这能叫大有作为吗?不能!
我们必须深刻反省,必须端正态度,必须把个人的一切,无条件地服从于革命的需要、祖国的召唤!”
杨知夏有些目瞪口呆,几乎握紧了拳头,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才忍住没有当场站起来反驳。
不,杨知夏甚至想上去给他一脚,再啪啪啪啪打他几十个耳刮子。
这陈明洲,简直是把指桑骂槐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但杨知夏不能,她知道在这种场合硬顶只会让情况更糟。
那边陈明洲还在越说越起劲。
“真正的革命者,从不因私废公。哪怕心如刀割,也要咬牙挺住,把泪水化作力量,否则,就是被资产阶级思想腐蚀,就是对党和人民的背叛!”
知青们的目光,或同情、或尴尬、或好奇、或带着一丝审视,齐刷刷地投向杨知夏。
何小萍气得脸都红了,攥着拳头低声骂:“放什么狗屁!他自己要走,甩了人还倒打一耙,装什么大义凛然!”
他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结束,指导员终于开口:
“陈明洲同志结合实际谈体会,很有深度。大家都要引以为戒。下面,分组讨论,联系自身思想实际,对照通知精神,看看有没有类似问题。”
命令一下,各个小组立刻嗡嗡作响。
杨知夏所在的小组组长是个二十四五岁的老知青,姓李,为人还算厚道。
他率先开口,尽量打圆场:
“呃,同志们,都谈谈吧。思想动态这东西,要常抓不懈。不过身体原因嘛,队长也说要多休息,我看不是什么大问题。当然了,思想上也不能松懈,大家对其他事情上还有没有想法?”
他试图把话题引开。
但坐在杨知夏对面的一个男知青,平时就有点爱表现,此刻觉得这是个积极表态的机会,立刻接话:
“李组长说得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但思想更是革命的总开关,我觉得陈明洲同志刚才讲得非常到位,我们确实要警惕这种因为一点点个人情绪就影响革命工作的倾向。
杨知夏同志,你也谈谈嘛,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帮你提高认识!”
先前陈明洲那指桑骂槐的发言,虽然难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在说谁,但毕竟隔着一层窗户纸,杨知夏还能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尽量降低存在感,任由他们讨论完了熬过去也就得了。
但此刻被明明白白的被点出了名字,这一下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杨知夏身上,只等着想看杨知夏怎么发言,连其他组的讨论声都低了下去。
何小萍指甲都快掐进自己掌心,恨不得撕了对面那个表现欲过剩的男知青的嘴。
李组长也面露难色,想打圆场又不能太明显。
陈明洲也在一旁符合道:“要自觉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对于自身存在的思想问题,不能讳疾忌医,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对于身边同志的错误倾向,也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大胆指出!
只有这样,我们知青队伍才能在广阔天地里真正炼成红心。”
杨知夏深吸了几口气,陈明洲这几顶大帽子扣下来,是想把她往死里整吗?就为了彻底撇清关系,维护他那点回城的光明前途?
再过两年,知青返城的政策就下来了,何至于此?
当时为了降低管理难度,也是为了保障保障群体互助与心理适应,知青初到农村面临劳动强度大,生活条件差之类的问题,同乡或者同学组成小组可以互相扶持,减少孤独感,所以集中分配为主要安置方式。
通过了解,杨知夏也知道了,她和何小萍、陈明洲等其实都是同一片区的,甚至还是同学,也就是说,以后回了城,也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
就在杨知夏硬忍住心中的怒火,打算低伏做小开始认错时,有人举起了手。
杨知夏看去,竟然是林宛云,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指导员有些意外:“林宛云同志,你有什么补充?”
林宛云站起身,声音温和的说道:“补充谈不上,指导员,陈同志,我有个想法。刚才学习的通知里提到加强组织纪律,我认为这不仅仅是要求我们按时出工、服从安排。”
指导员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展开说说。”
林宛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明洲身上。
“组织纪律也包含关心同志、维护集体健康。比如,杨知夏同志因过度劳累和身体不适晕倒,这本身就是一个需要我们反思的纪律问题。”
陈明洲脸上的激昂瞬间僵住,眼神闪过一丝错愕。
“如果我们只强调思想觉悟,而忽视了同志们的身体承受能力,导致非战斗性减员,这难道不是对集体生产更大的损失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形式主义的纪律?
真正的纪律,应该是科学地安排劳动,合理分配任务,确保每个同志都能以最佳状态投入生产。这和狠抓阶级斗争并不矛盾,反而是为人民服务的具体体现。”
陈明洲脸色有些微微发青。
他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思想高度在集体生产这个更务实的纪律面前,显得有些苍白和脱离实际。
林宛云的话像一记轻柔的耳光,抽在陈明洲的脸上。
杨知夏在心中狠狠地给林宛云鼓了鼓掌,这些话她自己是说不出的,一则不合适,她说出来就变了味道,二来她也说不出这些话,毕竟她没有这些词语积累,这下她深吸一口气,也举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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