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积雪反射着灰白的光,将整个世界映衬得一片肃杀。
夏栀礼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缓缓睁开眼,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夏栀礼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怀中那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立刻发出一声微弱的咩叫,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她冻结的意识。
活下来了。
夏栀礼和这只羔羊,都从那场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风雪里,
火堆早已熄灭,牛粪燃烧后的灰烬只剩下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余温。
嘴唇干裂的伤口一碰就疼,渗出的血珠带着铁锈味。
昨夜那场与死神的拔河,每一个细节都如刀锋刻在脑海里,清晰得令人后怕。
夏栀礼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侥幸。
如果再来一次那样的暴雪,这个勉强能挡风的破棚子,就是她的坟墓。
但现在,她顾不上后怕。
夏栀礼低头,看着怀里正努力蹭着她下巴的小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这不只是一条被救下的生命,这是她的投名状,是她撬动这个固若金汤的封闭世界的第一个支点。
就在这时,一阵拐杖杵地的笃笃声由远及近。
阿木尔蹒跚着走过羊圈,本是例行巡视,目光却在扫过那个破烂窝棚时猛地定住了。
他看见了蜷缩在里面的夏栀礼,以及她怀中那只本该变成一具僵硬尸体的羔羊。
老人脸上的皱纹因震惊而挤在一起,他快步走来,蹲下身,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羊。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羔羊的鼻息,又摸了摸它的小腿。
呼吸平稳,四肢甚至开始有力地蹬动。
“不可能……”
阿木尔眼中的震惊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汉人女子,用生硬的蒙语问道:“它本该死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栀礼听不懂他的话,但那份从怀疑到敬畏的语气,她读懂了。
夏栀礼指了指地上那些被烧得滚烫又冷却下来的石块,又指了指用来装热水的皮囊,笨拙地比划着给小羊保暖复温的动作。
接着,她又伸出手指,在小羊的胸口轻轻点着,模拟着昨夜一次次的心脏按压。
没有神秘的仪式,没有听不懂的咒语,只有一套她作为兽医再熟悉不过的急救流程。
阿木尔盯着她,眼神复杂地闪烁着。
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套超越了他毕生经验的“方法”。
许久,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用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蒙语。
夏栀礼只听懂了其中一个词的发音,像是“巫术”,但前面那个否定词同样清晰。
“……不是巫术,是‘道’。”说完,老人拄着拐杖,转身默默离去。
在他经过夏栀礼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小块风干肉,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她手边的毡片底下。
一个微小,却意义重大的善意。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寂静的清晨营地里飞速传播。
不到半个时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夏栀礼警惕地抬头,看见乌力吉的女儿萨仁高娃正提着一只粗陶碗,怯生生地站在窝棚外。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奶茶,浓郁的奶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霸道地钻入夏栀礼的鼻腔,勾起了她腹中剧烈的饥饿感。
萨仁高娃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她把碗递过来,结结巴巴地用几个生硬的汉字说:“给……给你。你救了羊,也……也会冷。”
一股暖流从夏栀礼的心底涌起。
夏栀礼没有客气,也没有推辞。
在生存面前,任何伪装的客套都是愚蠢的。
夏栀礼伸出冻得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接过那只温暖的陶碗,双手捧着,迫不及不及待地啜饮了一大口。
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瞬间点燃了一团火,将盘踞在五脏六腑的最后一丝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夏栀礼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夏栀礼抬起头,对萨仁高娃露出了一个虚弱却真诚的微笑。
后者像是受惊的小鹿,慌忙低下头跑开了。
但没跑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好奇与善意再也藏不住。
然而,这份短暂的温情很快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破。
“萨仁高娃!滚回屋里去,你的活干完了吗!”
乌力吉来了。
她像一堵移动的墙,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站在羊圈外,冷冷地打量着一切。
乌力吉的目光先是落在夏栀礼怀中那只活蹦乱跳的羔羊身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看到女儿竟敢主动给这个外人送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厉声呵斥女儿回屋后,她转向夏栀礼,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语气森然如冰:“集体的牲口,不是你拿来邀功请赏的工具。今天你运气好,能救活一只,明天就能因为你的胡闹,害死十只。别以为耍一点小聪明,就能在这里换来安稳饭吃!”
乌力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夏栀礼虽然听不全蒙语,但从她鄙夷的神情和充满威胁的手势中,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份不加掩饰的敌意。
乌力吉的视线扫过那个临时窝棚,当看到那截用来捆绑加固的皮绳时,目光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那种独特的编织纹路,是她儿子铁木尔常用的。
但这份停顿只有一秒,她终究没有下令拆掉那个窝棚,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夏栀礼没有被她的气势吓倒,平静地将已经喝空的陶碗放回原处,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羔羊,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羊群。
一只母羊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发出低低的悲鸣。
它在寻找自己丢失的孩子。
夏栀礼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几步外停下,缓缓蹲下身,将小羊放在地上,轻轻推了它一下。
小羊踉跄了几步,冲着母羊的方向“咩咩”叫了两声。
那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母羊的记忆。
它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这个小生命。
夏栀礼屏住呼吸如果母羊不认,这只羔羊依然很难独自存活。
母羊警惕地走过来,伸出鼻子,在小羊身上仔仔细细地嗅闻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营地里几个远远观望的牧民也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母羊发出一声低沉而温柔的鸣叫,伸出舌头,开始亲昵地舔舐起小羊身上沾染的属于夏栀栀礼的气味。
“它认亲了!它认了!额吉(妈妈),你看!”一个兴奋的童声打破了寂静。
是乌力吉的小儿子巴雅尔。
他原本一直躲在自家毡房门口偷偷瞧着,此刻再也忍不住,激动地跑了出来,指着那幅母子相认的温馨画面大喊。
乌力吉的脚步停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又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走进了毡房。
但夏栀礼的听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好。
夏栀礼清晰地听见,在那厚重的门帘之后,传来了乌力吉压低声音的吩咐:“……今天,多给她半碗粥。”
午后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暖意。
夏栀礼坐在窝棚口,一边晒着太阳恢复体力,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个营地的布局和牲畜的状况。
夏栀礼的专业本能让她无法忽视那些潜在的危机。
夏栀礼注意到,有几头牛的步态明显不稳,还频频甩动脑袋,用力地在木栏上蹭着耳朵——这是典型的螨虫感染初期症状。
不远处,两匹年轻的蒙古马精神萎靡,鼻孔里流出微黄的黏液,这极有可能是早期呼吸道炎症的征兆。
这些病症现在还不严重,但若是在冬季爆发,对于依赖畜牧为生的部落而言,后果不堪设想。
夏栀礼将这些症状一一记在心里,一个清晰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救活一只羔羊,换来的是一小块肉和半碗粥的同情。
但如果能提前干预,避免一场可能发生的瘟病,那她赢得的,将是真正的话语权和立足之地。
夏栀礼正沉思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向她靠近。
是巴雅尔。
小男孩像只机警的土拨鼠,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才飞快地跑到她面前,将一小捆结实的麻绳和半块风干的奶酪塞进她手里。
他冲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用汉语小声说:“哥……留的。”
夏栀礼猛地一怔。
夏栀礼低头看着手里的麻绳和奶酪,又想起昨夜那道从黑暗中抛下的皮绳,一个念头瞬间贯穿了所有线索——那个在风雪中沉默地伸出援手的人,原来真的有人留意到了。
夏栀礼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营地外最远处的山脊。
冬日稀薄的阳光下,一道孤独的骑影正在山脊线上缓缓移动,像一匹孤狼,沉默地巡视着属于他的领地边界。
那身影遥远而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随即,那道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山的另一侧。
夜幕再次降临,草原陷入了比白日更加深沉的寂静。
寒风在营地间穿行,发出鬼魅般的呼啸。
夏栀礼蜷缩在窝棚里,那只小羊安稳地睡在她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夏栀礼没有睡着,脑子里反复盘算着白天观察到的一切。
那几头病牛的症状,那两匹病马的体征,以及她匮乏的药材库里,有哪些植物或许可以勉强替代……她必须在乌力吉的敌意和整个部落的怀疑中,找到一个完美的切入点,一击即中。
这片寂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打破了夜的宁静。
那不是羊群被惊扰的咩叫,也不是犬吠,而是一声沉闷无比的重物倒地声,紧接着,一道凄厉而痛苦的悲鸣划破夜空,那是一头壮牛濒死前的哀嚎!
夏栀礼的心猛地一沉,她豁然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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