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魏瑜的第二天依旧在下雨。
厨师会踩着中午的饭店将饭菜送过来，所以店里开张的时间不用很早。
杨风柏不紧不慢地举着那把旧伞走在雨里，手上拿着刚刚抄写好的纸条背英语单词。如果不下雨，来之前他要去出租房小区旁边的包子铺帮两个小时忙，一个小时有十块钱的工资。
什么都做不了，工地和早餐铺的工作暂时停住，今天他整整少赚一百块。
杨风柏有些郁闷，听人说这雨要下一两个星期，这天气实在让人恼火。脑子里的单词过了一遍又一遍，他一心二用地想着：晚上去夜店和台球馆看看，不知道还收不收临时工。
伞面因为松懈的手臂有些压脑袋，杨风柏看地面已经变成饭馆外那片熟悉的水泥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纸条和钥匙在口袋里交换，抬起伞却发现门外有一团东西在坐着。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忘记问了，不过不重要。
他换了一身衣服，这次没有再穿假名牌。发黄的白短袖，毛边拖拉到地上的牛仔裤。也就是寻常普通的衣服，杨风柏不自觉地皱皱眉，总觉得穿在他身上十分违和，还没有昨天的盗版短袖要好看。
魏瑜站在门口，头顶上有一片狭窄的屋檐遮雨。不时也会有风将雨吹过来，弄湿他求前台借来的短袖。不过他并没有关注自己已经被打湿的前襟，从清晨等到现在，魏瑜不觉得浪费时间。
在杨风柏身边，有一种让他舒坦的磁场在不断吸引。待在他身边，自己就能感受到安心，与雏鸟无知幼稚的依赖差不多，反正待在他身边，自己就会很舒服。
像，像……老师……
“你……？”杨风柏的问句里没有一丝好奇，寻常得像一句客气的招呼，亲切又漠不关心。
魏瑜站起来对他笑，他以前从来不喜欢笑，在这之前笑是示弱的表现。
“我来找你！”
杨风柏看见男孩对自己无厘头的笑容，轻轻哼了一声。
“嗯。”说完放下伞蹲在门口拉卷帘门，魏瑜没来添乱，帮他把雨伞合上紧跟着杨风柏走进店里。
“为什么不问点别的，比如说，我为什么来找你？”魏瑜趴在桌子上冲杨风柏喊。
店里的风扇啪的一声被人打开，接着是前台的大灯。
“为什么来找我。”杨风柏淡淡地说，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倦，听起来毫无温度。
透过黑色的镜框，清亮的大灯下，杨风柏的黑眼圈格外刺眼。魏瑜的嘴角慢慢收回，坐在离前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来陪你聊天。”魏瑜笃定地说，“你看上去和我的老师一样”。
哪里都一样，昨天的救命恩人此刻和老师越来越像。或者说，一开始就只有一毫的不相似。
下雨天，来吃饭的人会很少。杨风柏听魏瑜在自己身边胡乱拉扯，内心少见的泛起涟漪。老师，他已经离开学校有一年多，再过一个星期，老师教的学生就可以去考场磨练。
魏瑜没想到杨风柏会晾自己这么久，说完'像老师'的那句话之后，两人就再没有继续聊天。他以为杨凤柏会问自己老师的情况，这样，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他心中积闷的东西说出来。
没有得到一丁点回应，和老师一模一样，他们大多时候是沉默寡言。
魏瑜瞥了一眼，杨风柏正趴在桌子上写题，一只胳膊给脑袋当靠枕用。都是高中的题册，看上去都快要被掀烂。
杨风柏沉浸在自己的时间里，丝毫不知道对面将自己当成了谁，即使知道也只是会面无表情的说一句节哀。昨天他叮嘱过自己，只能照顾魏瑜一次，那就从源头杜绝交流。
饭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今天的客人出奇的少。
杨风柏从阴暗的白天等到看不见夕阳的落日，外面依旧在下着小雨。厨师做的饭完好无缺的放入冰柜，魏瑜已经没有再盯着他，他终于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现在正对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关门了。”杨风柏静静地走到魏瑜身边，在他后背提醒他。
魏瑜还没有缓过神，迷离的双眼瞪着自己，理所当然地对他说。
“我送你回家。”
“今天不行。”杨风柏拉上卷帘门，自己举着伞站在外面，留下门口的位置让给魏瑜。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魏瑜往外拉扯自己潮湿的短袖，雨气快把他闷坏了。午饭是杨风柏资助的，他不好意思再找他讨要晚饭，因为杨风柏也没有吃。
“那我跟着你走，两个人走不会有坏人过来。”
杨风柏没有和他继续拉扯，帆布鞋绕过水坑，自顾自地打着伞离开，不去管后面耍无赖的人。
“喂！等等我，你去哪？喂。”魏瑜一边呼喊杨风柏，一边大步向前追赶。头顶上淋的小雨已经是家常便饭，杨风柏走得不慢，依旧被追上来。
“等等我，这是你回家的路吗。我不去你家，昨天你帮我，以后我也会帮你的。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做我的朋友可以得到很多好处……”
“比如呢。”杨风柏停下来打断他，对魏瑜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持续暂停的薪水让他烦躁。这个雨季令人讨厌。
“比如……”喋喋不休的人卡顿住，发黄的短袖彻底潮湿，杨风柏在伞下与他默默对峙。魏瑜恍然大悟，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魏家，不再是那个所有东西唾手可得的公子。
那个一边痛苦一边享受金钱的公子哥已经离家出走，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臭虫。
耳边吵闹的声音终于停下来，世界又恢复寂静。帆布鞋的前端沾满泥水，杨风柏寻着在黑夜里依旧闪耀的彩灯，一步做三步地来到市里最大的台球馆门口。他曾经听来店里吃饭的年轻人说，里面有时会有一两个不聪明的富二代过来玩，他们最喜欢给小费，觉得你说话好听，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就抵得上他们一个月的工资。
刚刚十点，从饭馆到到这里杨风柏走了两个小时。
瘦弱的胳膊握住大门黑色的门柄，黑色的门框分外沉重。杨风柏使劲往外拉，依旧无法动摇一分。向里推的方法同样错误，整面黑色的大门始终没有移动。
后背突然涌上一股熟悉的雨气，门柄上多了一双布满青筋的大手。伴随着咔哒的开关声，大门被人缓缓推开。杨风柏没有回头看，窘迫又平静地推开门。浓重的烟酒味扑面而来，偌大的厅台灯火通明。黑金色的前台亮得刺眼，两个穿着清凉的女孩儿妖娆地倚在桌前与人调笑。
前台欢笑的几人被大门的动静打断注意力，好奇地看过去。
寂静从最近的方向快速传播，很快吸引来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只是一两秒的功夫，杨风柏已经成为整个大厅的焦点。
“哈哈，哪里来得穷小子。”“嘁，不知道今天被包场了吧。”
魏瑜紧跟着杨风柏走进来，漆黑的眸子阴狠又警惕。嘴角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硬冷邪气的五官愈发轻佻，细微处再有大声的嘲讽，都被吓唬回去。
“还招人吗。”杨风柏端正地走到前台，向一位正在打量自己的女孩问。
所有人都听见这句话，周围的嗤笑声更加猖狂。
“不好意思弟弟，不招人了哦~”
“我有力气，可以帮你们搬酒水。”杨风柏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继续推销自己的长处。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纠结了一会，旁边蓝头发的女孩碰了碰他的胳膊，朝她挤眉弄眼。“这，我要打电话问问店长才能告诉你。”
“麻烦你了，谢谢。”杨风柏露出一抹微笑，站在前台里侧，给她们留下交流的空间。
电话放在柜台上，两个前台仍在低头商量着什么，不时抛来一两个魅惑羞人的眼神。
“不能要这个人！”最里面传过来一阵尖锐的声音，“才刚来就坏了大家的好兴致，让他赶紧滚出去。”
电话在此刻响起，女孩赶紧背过身接听。
大厅内，杨风柏带着厚重的眼镜往远处看，没有回话继续激怒他人。
“弟弟快走吧，老板说现在不收人。”女孩背对着大厅内的任朝杨凤柏挤眉弄眼，示意他赶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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