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老巷的青石板整天淌着水，连空气都能拧出潮气来。闻砚的标本馆里，“梅雨季的窗沿”那罐开始往外渗水珠，像在哭。他正用软布擦罐身，门“吱呀”开了，带进来一身雨气。
苏妄抖了抖伞，伞骨上的水珠溅到地板上，晕开小圈的湿痕。他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外面裹得严严实实，倒没沾多少水。
“给你的。”他把纸包放在柜台上，指尖在包角捏了捏，“修复室的老师傅烤的桂花糕，说防潮，适合梅雨季吃。”
闻砚的目光落在他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片浅红，是被雨打湿的痕迹。他转身从里间拖出条干毛巾，递过去时没看他：“擦擦。”
苏妄接过来，擦手的动作很慢，指尖蹭过掌心时，闻砚发现他指腹多了道细口子，还沾着点纸屑。“修书划的？”他问，顺手从医药箱里翻出创可贴。
“嗯，”苏妄低头看伤口，“那批旧信太脆了，一碰就碎。”他接过创可贴，刚要撕开，闻砚已经伸手过来，指尖捏住了他的手腕。
苏妄的手一僵。
闻砚的指尖比平时热些，大概是刚泡过茶。他没说话，仔细地帮他贴好创可贴，边缘压得平平整整。动作很轻，像在处理易碎的标本。
“谢了。”苏妄收回手，指尖在创可贴上来回蹭了蹭，像在确认那点温度还在。
油纸包打开时，甜香漫了满室。桂花糕是菱形的，表面撒着白芝麻，热气混着桂花香，把梅雨季的潮味冲散了不少。闻砚拿起一块，刚要咬，就见苏妄盯着“外婆的麦香”那罐，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想摸哪个？”他直接问。
“都想。”苏妄说得坦诚，伸手先碰了“三月十六，有银杏”那罐。上次敞着口的罐子早被封好了，此刻在他指尖下轻轻颤着。“里面有阳光的味道，”他笑起来，“还有你写字时，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
闻砚咬着桂花糕，没说话。其实封罐那天，他特意把苏妄说“银杏叶像刚醒的猫”时的气音也封了进去，此刻被他摸出来，倒像是自己藏的心事被戳破了。
苏妄又摸了“老书店的霉味”，这次没说叹气，反而道：“里面多了点纸墨香，像有人在补写没写完的故事。”他转头看闻砚，“是你放进去的？”
闻砚点头。前几天整理旧书，发现本缺页的诗集，顺手撕了页完整的放进去。没想到这点小动作，也被苏妄的指尖“读”了去。
“我带了东西给你。”苏妄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块砚台，巴掌大，边缘磕了个角，石质却温润，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修复室清理旧物时发现的，没刻名字，摸起来……很安静。”他把砚台推过去，“你写标签时能用。”
闻砚拿起砚台，指尖划过那道磕痕。石面凉丝丝的，却不像玻璃罐那样拒人，倒像块浸了年月的玉。他忽然想起苏妄说“安静”——确实，这砚台里没有急慌的情绪，只有磨墨时的慢，和笔尖落纸的稳。
“正好，”他从抽屉里翻出管新墨，“试试？”
两人挤在柜台后，闻砚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苏妄就着他的手，慢慢研磨。墨条在石面上转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梅雨季的雨声敲着窗棂，罐子里的气味在空气里漫着，桂花糕的甜混着墨香，竟一点不冲突。
“写什么？”苏妄看他铺开新标签。
闻砚想了想，提笔写下“梅雨季，共研墨”。字迹比之前的都舒展，尾钩处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弯，像在笑。
苏妄的指尖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没说话。闻砚的手比他的热，写字时指节微微用力，带着种沉稳的劲。他忽然觉得，这比摸任何罐子都好——罐子里的情绪是别人的，而此刻掌下的温度，是真的。
后来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下来，给巷口的泡桐树镀了层金。苏妄收拾东西要走，闻砚忽然叫住他：“等下。”
他从架子最高层取下个罐子，标签上写着“苏妄的皂角香”。是前几天趁苏妄摸罐时偷偷封的，里面有他衬衫上的皂角香，还有点古籍修复室特有的、旧纸张的软味。
“给你的。”闻砚把罐子递过去，罐口系着根红绳，是从外婆的旧箱子里找出来的，“下次失眠，打开闻闻。”
苏妄接过罐子，指尖碰到红绳时，忽然抬头看他。夕阳落在闻砚的睫毛上，投下浅影，那道疤在光里淡了些，倒显出几分柔和来。
“闻老板，”苏妄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明天我休班，能来帮你擦罐子吗？”
闻砚低头，看见砚台上的墨还没干，那几个字在光里泛着润润的黑。他点了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点桂花糕的甜：“嗯，早点来。”
门关上时，铜铃的响声懒洋洋的，像在打哈欠。闻砚看着柜台后的空处，那里还留着苏妄坐过的痕迹，砚台上的墨香还没散。他拿起那块砚台，对着光看——石面上，竟映出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
像两株在梅雨季里，悄悄往一起靠的植物。
今天有点事，写的少了点，抱歉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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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共栖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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