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侧身坐在黑木长桌上，懒洋洋瞥他一眼，“三王恕罪，下官这也是...奉命行事。”
他嘴上说着恕罪，可打心眼里都没有请人恕罪的意思。
摆摆手，叫亲从官压着人离开。
月华初上，喜乐楼里仍是喧闹繁华模样。
萧奉渊等人挟持三王，并连夜接手亲王府。
亲王府的亲卫见主子在他们手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几个亲从官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入主王，连带赵平宣在内的一干王府人等，尽数被关。
外人尚且不知赵平宣被困。
暨江城内暂时还算安稳。
“她人呢？”
“我这没有你说的人。”赵平宣被人拿绳子困住，却丝毫不怕，威胁道，“萧凌，你如此对待皇亲，待官家知晓，你还能这么嚣张吗？”
“那就不劳三王挂心了。”
问不出来消息，萧奉渊拧眉出了厢房。
天上地下漆黑一片，杜呈匆匆来报，“司使，宋娘子在地牢。”
“带路！”
杜呈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司使明明这么担心宋娘子，听说宋娘子被人劫走的消息，连夜更改计划，硬是在十五这一天，带着六个弟兄们反败为胜，抓了三王。
说他有情有义吧，偏又在宋娘子面前冷着一张脸，活像是人家欠了他钱似的。
杜呈摇摇头。
二人下了地牢，几个亲从官正从地牢打捞人上来。
四四方方的墙壁足有一人深，上头还封着铁栅栏，亲从官将锁砸开，声音惊醒了昏死在水牢之中的女子。
不，说是鬼也差不多了。
面色惨白，长发如瀑，水牢之中的水被血稀释成粉红色，她双瞳涣散，下一刻又昏死过去。
“司使，这水下有绳索，人应该是被锁住了——”
“扑通——”
萧奉渊径自跳了下去，在水中摸游了半天，才将女子完完全全收拢在怀中抱出来。
他黑色的披风将她裹住。
宋箐只感觉闻见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可惜她的眼皮有千斤重，视线模糊，已经神志不清了。
“还愣着干什么？叫女侍拿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杜呈忙应，“属下这就去。”
出了地牢，冷风更甚。萧奉渊手臂紧了紧，往下一瞥，能看见她那张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她的身体像一块冰，水淋淋、湿漉漉的。
“宋箐，你别死，本司使的账还没跟你算完呢。”
疾步去了厢房，女侍已经准备了干净的衣裳。萧奉渊将人放在榻上，吩咐女侍给她擦身换衣，自己则去了屏风外面。
“府上可有郎中？”
女侍惶恐的跪下来，“没有。”
“那就去外头请！”
皇城司亲从官李寻从旁出声，“司使，深夜出门，只怕会引起寻城官们的注意，他们若是深夜围攻，咱们势必会陷入被动局面。”
“他们早晚都会知道，今日与明日，又有什么区别？”萧奉渊背过身后，眉间压着一股子烦躁，“去请。”
李寻亲自去寻郎中，终于在三更半夜叫醒了一位，暨江城深夜不许纵马疾驰，他只得轻功上瓦，飞檐走壁。
赶在老郎中晕厥之前，将人带到了王府内。
彼时，王府内的亲卫全都被关押起来。前后院子灯火亮成一片，前院的几个亲从官举着火把，腰戴佩剑，严阵以待的看着老郎中。
吓得那郎中双膝发软，‘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连话也不会说了。
屋内的光线打在一青年的后方，衬得他犹如修罗阴鬼。
萧奉渊轻声道，“将人带进去吧。”
侍女上前，小声同郎中说话，带着人一道去了正中间那间厢房。
宋箐在地牢之中受了鞭刑，又在水牢里头泡了一天一夜，大半条命都没了。老郎中摸了她的脉，见她胳膊上一道道的鞭痕於红狰狞，忙拿了药。
“她怎么样了？”
屏风外，那青年身姿如松拓跋，屹然不动。
老郎中叹了一口气，“这位娘子身上多处鞭伤，好在未伤及筋骨，涂药之后便能好全，但老夫观她脉象微弱，气息低弱，亦有滑胎之象，往后万不可...”
“你说什么？”
萧奉渊两步从屏风外绕过来，他目光攥住榻上女子，一字一句问，“你说...她有身孕了？”
“是，娘子脉象不稳...”老郎中盯着萧奉渊那张越发青黑的脸，嗫喏道，“郎中可要开安胎的方子？”
如遭雷劈一般，萧奉渊说不准是喜还是忧。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保胎。这胎儿多大了？”
“回郎君，三月有余。”
简直胡闹，带着三月有余的身子，还敢在暨江城乱来。
萧奉渊心头升腾起一丝庆幸，她既然跟来暨江，想必心里对他还有一丝情意吧。
屋内的人都被遣散下去了，萧奉渊拿着郎中留下来的药膏，轻手往她伤口处涂抹。
月余不见，她清瘦了许多。
也不知自他走后，薛回是怎么照看她的？竟敢放任她一人来暨江，身边跟来的两个影卫，也是废物，连人都看不好。
待回了汴京，在与他算账。
从屋内出来，已是四更天了。
底下的亲从官翻遍了王府，终于从书房的密格子里头翻出了一本册子。册子递到萧奉渊手上。
杜呈疑道，“司使，这册子上的人，遍布朝堂，既有三司又有枢密院，就连那位素有清正之名的谏官葛大人，也在其中。”
“三王写下这么多人名，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册子上不仅记录了这些人的籍贯生平，就连祖上三代都清清楚楚，何时考的秀才，何时成为举人贡生，哪年哪月任官何如。
不仅牵扯外地的任官，就连朝堂之中也有分布。
“就这些？”
杜呈挠了挠头，“弟兄们翻遍了府中上下，也就只有这些了。三王先前抓了那个叛变的察子，约莫是知道咱们要来，这才将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这样一来，咱们手上没有铁证，岂非要被三王倒打一耙了？”
“未必没有证据。”
至白日五更，亲王府的门被人拍的震天响。
巡城官照例进府叙值，却发现王府守卫尽数被换了，一大早，喜乐楼里抬出来七八具王府亲卫的尸体。
暨江城巡官魏峰良纠集城内人手，将王府围了起来。
杜呈不慌不忙的开门引见，“魏大人，司使有请。”
魏峰良乃是城内巡官，自然也就是三王赵平宣的左膀右臂，此时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目光不善，“三王在哪？我告诉你们，这是暨江，不是汴京，你们皇城司别太嚣张了！”
“魏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三王就在府内，皇城司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魏大人这样，只怕不妥吧。”
什么狗屁客人。
一群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的刽子手，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客人？
二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魏峰良从马上下来，对自己的下属们吩咐，“若是半个时辰后我没出来，就直接杀进去。皇城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待暨江城事传到官家耳中，我看你们如何收场，哼！”
徐徐茶水声响起。
屋内，自打魏峰良进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但官帽椅上的青年就是不说话，只摆弄桌上的茶盏，不知疲倦的煮茶。
一开始，魏峰良怒气不消，他跨进门槛坐下来，组织无数句天怒人怨的话，准备开骂。
谁料，萧奉渊就这么稳如泰山的坐着，面不改色。
半炷香之后，魏峰良没底气了，身在暨江城，纵使没参与到那些事情当中，可在亲王府供职，他也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的消息。
而这时候，官家的亲信、皇城司的人又来了。
这不正是说明，官家也起了疑心吗？
三王的后盾，一直以来压在众人头上的官家，若是有朝一日也怀疑三王，那皇城司今日所作所为，便是理所应当。
“暨江茶浓，与汴京相比，倒是别用一番风味，魏大人觉得呢？”
女侍将煮好的茶端放在魏峰良的手边。
他心揣揣。
自打进门以来，并没看见三王的踪影，这厅堂外面站着的，都是皇城司的人。
“下官一介武夫，品不出茶的好坏，司使问错人了。”
他没喝茶，萧奉渊接着道，“魏大人跟着三王做事，也有五年之久了吧？”
魏峰良摸不准这位皇城司的司使究竟要干什么？总不能占了王府之后，就来跟他说这样的闲话吧？
话题始终没往那个方向去，魏峰良只得道，“已有七年之久。”
“七年...”茶香满室，萧奉渊慢悠悠的品茶，不紧不慢道，“若我记得不错，三王八年前封王，迁到了暨江封地。”
魏峰良深吸一口气，“萧大人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没想到魏大人跟在三王身边这么久，有些吃惊而已。”
皇城司的司使说话还这么含蓄？
这跟魏峰良之前的认知可不一样。
就好比，那个叛了变的察子...
“三王与我有知遇之恩，而今萧大人为何出现在暨江城，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保护王爷，守护暨江是我的职责，还望萧司使不要为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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