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茶的水声响起，萧奉渊拧着眉心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虽表面上为我所用，但实则包藏祸心，早与那些贼人暗度陈仓。”
“正是。”
“三王虽看似，也十分有理由去谋杀圣人，但他为何要在起兵谋反之前，费尽心力杀了圣人呢？圣人暴毙势必会引起朝廷动荡，而官家也绝不会姑息，他有什么理由冒着大的风险去杀人？”
萧奉渊折身去书房中间的书架上拿来一张压平的信封，“你先看看这个。”
宋箐半信半疑打开一看，是一副络子的图像，“宝相络子？”
“不错，你我初见之时，也是太子妃在相国寺遇刺之日，我奉命前去捉拿嫌犯，谁料那人误闯龙门宴，还未审问出个所以然来，便中毒死了，这宝相络子便是在他身上发现的。”
信纸上的宝相络纹甚是精巧，不管是配玉佩香囊还是铜球玉环都是不错的选择，“一个络子而已，有何稀奇？”
不熟悉暨江风俗志物之人当然难以看出这其中的端倪，青年倚窗而立，隔着远远一盏昏灯瞧她。
“是没什么稀奇，这宝相络子暨江人人都可佩戴，盖因前朝有座名寺——宝相寺在暨江城内。”
“宝相寺福佑暨江百年，是以城内百姓都喜这宝相络子。”青年话音一转，漫不经心的笑道，“但也只限于暨江附近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宋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她没想到，三王、暨江、巫蛊、汴京，这一切的意图在一年前就已经初露端倪了。
手中的暖炉不慎烫着了手心，她下意识抽开手，机敏了一些，“这么说，刺杀太子妃之人很有可能是暨江之人指使，三王的嫌疑岂不是更大了？”
萧奉渊道，“三王虽狼子野心，可惜其资质平平，我只怕他这些年来的养精蓄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谁能利用一朝王爷？”
“这也只是猜测而已，至于三王是否刺杀太子妃又是否给圣人投毒，都还没有实证，不妨等等太子的回信。”
刺杀太子妃的嫌犯身上的宝相络子，给圣人和表妹投毒的巫蛊毒药，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三王脱不开干系。
但追查至今，也不算徒劳一场。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有足够的耐心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本想离开，但又想起来一件事，宋箐抬头看着青年，口吻带着商量的语气，“我今日正巧碰见王府西院的金娘子，这位金娘子有个几月大的女儿，突发高热，情况凶险，府上小厮虽出门寻医，但迟迟不归，恐延误治病良机，好在让我今日撞见。”
青年摸摸鼻子，“竟有这种事？这三王府上的护卫还真是见人下菜碟呢。”
宋箐叹了口气，“三王虽有罪，但祸不及妻儿，还望司使也能网开一面，至少也别出人命的好。”
萧奉渊点头，“我自然明白，府上护卫只是看管，并非囚禁。”
一盏茶的时间已过，盆中炭火‘哔啵’一声，宋箐稍稍收敛心绪，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萧奉渊‘诶’的一声，送她出门，“你这就要走了？”
年轻女子的身形很快消失不见，瞧那步履匆匆的样子，活像是身后有猛兽巨禽一般。
院门口挂着两盏竹灯，萧奉渊见她离开，正欲回房，谁料院门口忽然又蹿出个少年。
杜呈脸上消息还未散，看样子是刚刚碰见宋箐了，“司使，东西找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截圆木头，交给萧奉渊后，又问，“不过您找这东西干嘛呀？难不成是这亲王府闹鬼，您才要这桃木辟邪？”
“胡想什么？”萧奉渊勾唇把玩着胡桃木，“桃木虽有辟邪之效，却也是个不可多的纳福之物，今岁是壬寅虎年，若是将此桃木雕刻成一个个虎头珠子，串起来当作手串，既威风还实用。”
杜呈忽而璀而一笑，“司使，您这不会是给宋娘子腹中孩子的生辰礼吧？”
“就你话多是不是？滚滚滚...”
杜呈憋着笑从院内出来，正是阖家用饭时。
另侧，素兰留了半扇窗子，又笑嘻嘻从厨娘手中接过鱼片粥，笑道，“萧大人可真是有心了，这寒冬腊月里哪有如此新鲜的鱼儿能吃？要说我呀，便是宫里头的官家都没得吃呢。”
鱼片粥鲜而不腥，味道又好又开胃。
宋箐尝了一口，看她话里有话的样子，道，“你想说什么？”
素兰哪里是个藏得住事的？什么话都差写在脸上了。“娘子，旁人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难道我还不知道吗？萧司使都误会您...做了那种事，而今还不计前嫌，您就不将实情告知他吗？”
鲜嫩的鱼片粥顺着嗓子眼滑下去，她慢了半拍才想起吞咽，面上波澜不惊，“真相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素兰，你记住，我与萧奉渊既已和离，往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待凶手落网，自然会分道扬镳。”
“可...”素兰苦恼的低下头，“为何不能在一起，萧大人对您分明还是有情意的...话本上不是都说有情人终得眷属吗？”
她小心翼翼的觑着宋箐的神色，试探道，“难道您不喜欢萧大人？”
好像...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当初代替楚商替嫁萧府，本是无奈之举，而今真相既已戳破，再追究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盘很精致的酸枣糕。
“我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当我是食不果腹的乞丐，于是才大发善心将新买来的酸枣糕分予我吃。”
冷不丁的听见宋箐说起这些陈年往事，素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当时太年轻了，正所谓年轻气盛，还没见识过汴京这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哪能知道在这天子脚下，百姓安康，路不拾遗，可没有乞丐沿街乞讨呢。”
“我与你们，正是因这小小的酸枣糕而结缘。”
宋箐捻起一块小而精致的酸枣糕，这不是汴京也不是临县，风味比之差了许多，但总能叫她想起那个时候，被李怀生追杀逃到临县时，那种惶恐无助又胆战心惊的感觉。
“说起来，楚娘子也算是我的恩人，待此间事了，咱们想法子将楚娘子的娘前牵去临县可好？和楚娘子葬在一块？”
素兰笑着看她，“好，都听娘子的。”
如若不是在临县与楚商相遇相知，或许，后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她和萧奉渊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一辈子，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既然结局已经预判，过程索性也不必挣扎。
——
“哎，您瞧一瞧看一看啊，薛氏药铺年节七日，免费义诊，先到先得，先到先得啊！”
“来来来，您这边排队，这边排队——”
长队像个有规律的蚁群一般，叽叽喳喳的拢成长队，而在长队的尽头，正是一个身穿杏色外罩淡粉色氅衣的娘子。
这娘子未盘发也未披发，反而是将一头乌发扎成个麻花辫子，安静的垂在胸前。
坐在这娘子面前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此时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一般，咬着唇小声道，“女郎中，我我...”
见她迟疑，宋箐双眼一弯，亲切道，“这位姐姐，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尽管说就是，咱们薛氏药铺会免费为您配置一副药，如若觉得药有效用，可以继续往薛氏药铺拿药的。”
年轻妇人点点头，“我...我是陈年旧疾了，三年前生我家幺儿的时候落了病，有时后腰总是疼。”
“那请您将手搭上来，我给您摸摸脉。”
宋箐摸了妇人的脉，娴熟道，“素兰，拿当归、熟地、白芍、桂枝...”
“薛千郎君，劳您搭把手哎。”
正在主街当口吆喝着的薛千忙回头，见薛氏药铺的掌柜和几个伙计又搬来许多药材，忙道，“这就来了。”
义诊的位置就在离薛氏药铺不远处的路口，年节时人人大多呆在家中，唯一的热闹之处，便是街口的义诊。
但凡是有人出门，有病的没病的都得过来瞧瞧。
清冷冷一条街上，只街口处热闹喧哗些。
三四个穿着常服的亲从官揣着手正往那看，乐呵呵的交头接耳道，“那是宋娘子吧？”
“可不是？”杜呈瞧见那街口处的人山人海，叹了口气。他家大人生怕宋娘子有个好歹，哪能料到宋娘子出门给人义诊。
“宋娘子跟咱们司使和离之后，这和薛郎君是什么情况？薛府的郎君还住在亲王府里呢，难不成...”
杜呈猛地一耸肩，将倚着他的亲从官拨下去，“什么什么情况，人家是师兄妹，这师妹帮师兄义诊怎么了？你瞎想什么？”
无缘无故被杜呈呵斥了一番的亲从官满脸委屈，“你冲我发什么火？大家都这么说，说宋娘子回到汴京之后，铁定就要嫁进薛府了...”
“谁要嫁进薛府？”
无端一股阴凉之气从几人的脖颈处渗进来，那个说话的亲从官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来，见上峰冷着脸，喏喏道，“司...司使？没、没说谁，我等接着上值去了。”
“再有下次，舌头就别要了。”
几人期期艾艾道，“是...”
...
“您这是邪风入体，平常的时候应该注意保暖...”
“素兰，什么时辰了？”
素兰正忙着抓药，闻言抬头看了看，“约莫午时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您在这忙了这么久，该休息休息的。”
薛千打点好药材，留下两个伙计看护，见队伍还有不少人，便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先回家吃口饭吧，下午申时初刻义诊还会继续，诸位先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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