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自家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去,一路跟在邵公义身后的人忙跟着鱼贯而入,陈家乐还在发愣之际,也被人提溜着进了屋。可不知是不是邵公义在那头做了什么手势他没望见,刚一进屋,他便觉得肩上一松,整个被囫囵甩在地上,还疼着的屁股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重击,而那两个耍弄他的小童却迅速混入了人群之中,几个闪身便出现在了邵公义身后。
“可恶!”陈家乐低声嘟囔了一句,伸手好生揉着被摔疼了的屁股。四周都是人高马大的匪徒,压根没人注意像他这么不起眼的家伙,他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位置,直到后背抵上屋墙。说不定眼下正是个逃跑的好时机,瞧这屋子里的动静,等会势必有什么大事发生,整个寨子里的匪徒想必都会被吸引过来,如此屋子以外的地方反而没什么人看守,正好叫他逃脱。
陈家乐在肚子里筹谋了一会,顿觉十分有把握,便将头撇向屋门那边探查情况,谁知屋门早已被先前在门外围着的人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并不进屋,只是拿着家伙站在门口,瞧着是为了拦住踏入屋子的邵公义一伙,不让他们有半分逃出去的可能。
这下可真被这恶霸害惨了!陈家乐气得直锤身后的屋墙,不过他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伸出的拳头竟也都是软绵绵的,发出的声响可以忽略不计。他环顾了屋子一圈,只见这偌大的屋子除了大门外竟连一扇窗户都没有,进了这屋子当真是被堵死在里面,除非有哪吒那般三头六臂的神通,不然换作谁来都逃脱不走。
死恶霸,他最好怎么把自己带进来,就怎么带出去!若是自己冤死在这,一定会咒他十八代祖宗,咒得他每晚睡觉都不得安生!陈家乐愤愤不平地想着,又把自己往两面墙的夹角处移了移。此时邵公义那头的说话声忽地响亮了起来,先前他们虽说了不少话,但声量都不大,陈家乐落在众人的最外边,自然听得不甚清晰,此时见他们声量大了,不由得支起了耳朵。
“二当家,我邵某一向敬重你是个做事坦荡的人物,一条好汉,对你的话莫有不认真听的,可今夜之事我竟丝毫不知,不知二当家这处好戏是要演给谁看的?我独龙寨山上山下两百余名弟兄皆被二当家召集来此,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铁塔般的汉子笑声隆隆:“少当家,不是我曹怵故意要瞒你,只是今个事发匆忙,少当家你又整日在外,实在派不出人给你送信,请少当家不要放在心上。今日召集全寨弟兄们来到明义堂,就是为了说定一件事,前寨主丰老大已经死了有六日了,俗话说‘家不可一日无主’,我看新任寨主的人选也应该定下来了,所以今晚特地叫弟兄们过来一议。”
原来竟是发生了这等事,陈家乐听明白过来,这个山寨的上任老大死了,一伙人正忙着争新老大的位置呢!这可是件大事,就跟皇宫里死了皇帝一样,有机会当上新皇帝的都要争上一争,难怪邵公义回程路上走得那般匆匆,原来是怕回来晚了就争不到老大了,他不由得在心中窃笑一番,心想这家伙争不到最好。
谁料邵公义却没再反对曹怵的话,反而略一颔首表示赞同,“二当家,此话有理,‘家不可一日无主’,这新寨主确实该定下来了,要不然我们独龙寨就没个规矩。只是——”他忽然话锋一转,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二当家莫不是忘了,当日我义父惨遭黑岗寨奸人蔡恽这厮的暗算,含恨死在他手下,我们一众弟兄约好,若是有哪个能取得蔡恽的项上人头,便是新一任大当家,此话不错吧?”
“此话不错,当日我们确实讲好了,”曹怵也点头道,“只是时隔多日,还是未曾有人能拿下——”
“且慢!”曹怵话音未落,忽然听得邵公义大喝一声,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腰间解下那个人头,“砰”的一下掷于桌上,“诸位都请看看,这是谁的人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那人头吸引了去,有几个靠近桌沿的忙伸手抢夺,一番争抢后被一个臂展似猿猴的人抢了先,那人长臂一伸便将人头揽入怀里,掀开杂乱的头发定睛一看,当即惊叫道:“这是蔡恽那狗贼的头!错不了!我短毛鼠曾带弟兄们和黑岗寨交手过好几次,将那狗贼的脸记得清清楚楚,这肯定就是他!大当家这回死也安心了!”
短毛鼠此言一出,堂下立时炸开了锅,众人的表情或惊愕、或狂喜、或懊丧……百人百脸,端是各有不同。那人头很快就被众人争相传看起来,议论声、争吵声、痛哭声霎时便如干柴遇上烈火般着了起来,将整间屋子塞得密不透风。这可苦了陈家乐,他一直在宫里当差,哪受过这种刺激,宫里人人讲话都是慢声细气的,哪像这伙歹人,嗓门个顶个的粗,他不觉头昏脑胀,忙拿衣袖掩住双耳。
只见曹怵也在高台上大喊了数声,只是声音虽大却无人听他号令,不由得涨红了脸膛,左手猛击身侧的桌板,暴喝道:“统统闭嘴!吵什么吵!谁再不闭嘴老子就砍了谁!”
他此番暴喝听来却和前头几次略有不同,好像有什么东西裹着他的声音,将他的话传得极远,即便陈家乐捂住双耳也听得一清二楚,堂下顿时也静了下来。
“程伯!”曹怵一双虎目向堂下一人看去,“你可看清楚了,真是蔡恽那厮的头?”
只见一精瘦老翁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回禀二当家,少当家带回来的人头确实是黑岗寨寨主蔡恽,我摸过它的五官,没有易容过,不可能是拿其他人头代替。”
“多谢程伯出来主持公道,为邵某作证!”邵公义立马接话道,恭敬地向老翁抱拳行礼,继而转头看向高台上的曹怵,笑道:“二当家,既已证实这个人头就是奸人蔡恽的人头,那按照约定,大当家之位是不是也应该交给邵某?请二当家放心,邵某必将竭尽全力,决不辜负九泉之下的义父和诸位弟兄的信任!”
邵公义话音一顿,又回身望向堂下和门外围着的诸多人,高声道:“邵某在这还有一桩好事要说,我此番已经荡平了黑岗寨,砍死了寨里大半人,活捉俘虏四五十人,从今日起,就再也没有黑岗寨这个名号了!至于寨里的金银财宝,我已交给芸娘押送,她待会就会赶到,到时候我们大摆宴席,抢来的东西人人有份!”
“大当家万岁!大当家万岁!大当家万岁!”跟着邵公义到来的那伙人马上欢呼雀跃起来,可除此之外,堂下和门外只传出几下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多数人都神情犹豫,望向高台上嚯地起身的曹怵。只见那黧黑的汉子已然目露凶光,胳膊上青筋暴现,那架势像是随时要从高台暴冲下来,徒手便掰断邵公义的脖子。
陈家乐不由得为恶霸的胆大捏了一把汗,不说邵公义同那黑汉子的身形对比如何,就看各自带的人马数量相差也极大。邵公义就算侥幸拿到那人头,可眼下形势逼人,这寨主只怕是做不成了,别说寨主,就是能不能保住一条小命也难说。
高台上曹怵瞧着正欲开口,却被旁边人的一只手拦了一下,陈家乐眯眼看去,方才高台上几乎唱成了曹怵的独角戏,眼下他才记起来台上右边还有把椅子,还坐着一个人。只见那人窄面阔鼻,细长眼,两眉短而淡,留着一把乌黑长须,耳旁的鬓角也裁剪得十分细致,头发则用一面湖蓝头巾包起,身着天青长衫,看着全然不像是一个山匪,倒像是一个在学堂里念念有词的教书先生。
只见他一手拦住曹怵,一手捋了一下长须,不疾不徐道:“少当家,你此番能将蔡恽这狗贼的人头带回寨子里,当真是立了大功一件,也替我们独龙寨两百多弟兄都出了一口恶气,宋某实在佩服之至!只是前几日我同二当家率领一百多弟兄前去讨伐黑岗寨,围攻三日还是无功而返,而今日少当家你仅率三十余人,不到一日便摘得狗贼人头而归,真是叫宋某大开眼界,宋某倒想请教下少当家,不知少当家是如何大破那黑岗寨,该不会是阴谋耍诈,走那旁门左道,使些假意投诚再背叛的阴招,砸烂了我们独龙寨的名声吧?”
陈家乐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人语气虽然听着和善,但话里话外还是同恶霸不对付的意思。
只听邵公义当即大笑了两声,“三当家,这是哪里的话啊,若说到旁门左道,谁比得上三当家您偏爱做那梁上燕的本事啊,瞧我们三当家这面白须净,脸上竟是一道小口子都没有,跟个仙桃似的,邵某这黑不溜秋的泥猴跟您一比,那可当真是差远了!”
邵公义身后适时爆发出一阵嘲弄的哄笑,高台上两人的脸色俱是一下沉了下来,堂下的气氛这会便如结了冰一样,春夜里都叫人一阵阵地打寒颤。
“三当家,这攻寨的法子说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算不上什么稀奇事,”邵公义旋即正色道,“我们当山匪的都知道,山寨里最要紧的是什么?粮食!没了山下运来的粮食,山上的几百口人拿什么去填饱肚子?这道理对别的山寨也是一样,我早就已经探明了黑岗寨每月十七都会强迫山下黄甸村等五个村子的村民给他们运送三大车粮食,那粮食须得拉到他们寨子里头,卸完再拉着空车子原路返回。我便率领大半人马混在运送粮食的队伍里面,待进到寨子里,便发信号叫埋伏在寨子外的弟兄一齐动手,一时间里外都是喊打喊杀声,叫得黑岗寨那伙人全慌了神,加之寨里本就伤患不少,便叫我一举拿下,剁下了蔡恽那厮的人头!”
“大当家英明!大当家神算!”队伍里的人当即欢呼起来,这次却不单只有他们在叫唤了,堂下其余各处竟也不乏连声喝彩之语,陈家乐便听到他附近坐着的几人在小声说话。
“这当真是条妙计啊!”
“谁说不是啊,比起曹怵和宋辉那等蠢办法,我看邵公义的法子就聪明得多!”
“都说英雄出少年,少当家堪当大任啊!”
“对啊,我看与其叫老二坐这位子,倒不如叫小的来坐,我望江鹤今日算是服气了!”
“多谢诸位弟兄捧场,多谢各位!”那厢邵公义亦在朝四面抱拳道谢,脸上端是一片轻松自在,好似已然大局在握。
“呵,邵公义,你这法子确实比我等一味苦攻强多了!”曹怵终于是按捺不住,竟径直从高台走了下来,迈到圆桌另一头,冷笑几声道,“只是我前几日率弟兄们攻寨,死伤惨重,你既有这等计谋,为什么不告知我同三当家,反而眼看着诸多无辜的弟兄枉死在黑岗寨,你是何居心!”
说到最后,他已是眼眶怒涨,暴声如雷,气势便如猛兽出笼一般慑人,双掌数下猛击于圆桌之上,旁的人无不低头躲闪,堂下一时静得只能听到他的粗喘声。
一众人中,唯有邵公义姿势不变,好似全然不把曹怵的怒气放在眼里,甚至不正面对人,只斜睨着曹怵,冷笑回道:“二当家,怎么我还没同你计较,你倒先告起状来?我等说好了各凭本事,为何埋怨于我?且攻寨的先机、人马我都让步于你,你攻不下来又有何好说?当日你出发前我便曾劝过你,黑岗寨地形险要、工事坚固,叫你不可硬拼,需得想法子智取,你可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二当家你说,寨中无辜弟兄到底枉死谁手!”
邵公义一声怒喝,喝得曹怵是面青唇白,先前的气势竟没了大半,额头湿得像是要滴下汗似的,一时间堂下众人纷纷望向他,连陈家乐也探头探脑地看去。许是在众人面前,曹怵不愿矮了气势,又一掌击向桌面,咬牙道:“好!就算你此次杀了蔡恽又如何,大不了黑岗寨的财宝都赏给你,也应该知足了!还想当大当家,别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成什么大事!”
他端起手边的酒碗一口饮尽,环顾堂下一周:“我曹怵跟着丰老大没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多年了,在座能有几位弟兄的资历比我还老,哪一次跟丰老大出生入死没有我曹怵!我救过老大的命,老大亦替我挡过刀,我欠老大的恩情几辈子当牛做马都报不完,所以他死的那天我就在心里发誓,决定不能让独龙寨倒下去,一定要弄得和老大在的时候一样好!而我对面这个小子,加入山寨不过四五年,竟也学得满口大话,猖狂至极,一点也不把各位叔伯和我、老三这些山寨里的老人放在眼里,我曹怵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若是将独龙寨交到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手里,早晚要被她毁个干净!”
曹怵这些话说完,堂下又响起嘈杂的议论声,只见众人交头接耳,面色皆犹疑不定,像是左右为难,拿不准主意,陈家乐亦觉得脑袋晕眩,那滋味便如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般。
丫头……片子?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恶霸竟是个女的!
嗯嗯嗯,家乐你怎么第三回才分清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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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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