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队一行出发十天了,车轮碾过泥泞的官道,发出粘黏沉闷的声响,留下深深的车辙印。除了出发当天是个大晴天,接下来的几天就算不下雨,天也是阴着的。
镖师和商人们已经没有一开始说笑劲儿,出发的新鲜感过去,只剩疲惫。
今年雨水太多,不少地方都出现洪涝和山崩的现象,道路比往年更颠簸。众人衣衫下摆和鞋袜都沾满了半湿的泥点子,就算擦洗也还是会溅到,干脆就不管了。
偶尔有人仰着头,望着天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鬼天气……”抱怨声都显得有气无力,镖队里也无人应答。
简盛顾不得其他,路上的拖延,意味着抵京的日子推迟。官道无法通行,走小路又要忧心整队的货物和安全。
镖队只能边赶路,边随时打听着前方道路的消息。走走停停,还要调整路线,实在磨人的很。别说商人们了,就连镖师们也大多眼下乌青,眼底通红。
简璨抹了把脸,很快深吸一口气。用清亮的嗓音高声道:“哎!这天一直不晴,那我给老天爷唱首扫晴娘吧。”
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实小伙子大声唱着稚嫩童谣,看楞了一群商人,看笑了车队的镖师们。镖师里年纪小些的,也跟着一道唱起来。
唱完了,车队的沉闷的空气就一扫而空。
有个穿灰袍的商人甚至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缝得歪歪扭扭的扫晴娘,怀里还抱着高粱头扎起来的扫帚。
他驾马靠近装着自己货物的马车,将小小的扫晴娘挂在车上。“这是我家小女自己做的。”
于是好多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左右晃动着咧嘴笑的那个小小扫晴娘。
简璨就势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腌制的果脯,顺手分给离他最近的几个镖师和商人。“吃点果脯甜甜嘴吧。等晚上休息的时候,保证让大家喝上暖和的辣汤。”
提起辣汤,镖队里交谈声就多了些。走在最前方的简盛空暇之余松了口气,虽说气氛低迷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节骨眼上事儿越少越好。
这几日晚上住宿的客栈环境也差劲的很,即便是加钱睡单床的商人们也住不舒服。被褥一股霉味,晚上冷到必须要再加个火盆才能睡着觉。
简盛和简璨则在每个客栈都向不同的人打探消息,哪段官道被山石砸堵;哪座石桥被涨水冲垮;哪个往年干燥的山谷,如今也可能被山崩掩埋。
消息都不是好消息,好在路上的车队不少,大家互相告知,至少能避开些危险路段。
镖队派出的探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经验老道的镖师,几乎是轮番策马前出探路,过不多时又折回来告知路况。
简盛手持着地图,用炭笔随时做标记。地图被划的条条道道,每一笔都是一个情况。这事麻烦,可他不能假手于人。
简璨偶尔也去探路,回来后就跟在父亲身边看着学习。如何定夺前进与否,怎么计算时间和速度,路上是否有风险,甚至还要考虑到镖队晚上如何留宿。
他走镖已经四五年了,也就是去年才开始在短途做镖头。镖头不好做,做不好在镖局里就没威信和地位。简璨想继承家业,又绝不肯丢脸,因此总是跟在父亲身边,还希望父亲多顶几年。
“传话下去,现在加速出发,天黑前必须穿过野猪岭那段险路。”简盛从地图中抬起头,天气阴沉不好判断时辰,但如果天黑前到不了常家村,那就只能在林子里过夜了。
“大家都检查一下货箱的油布,野猪岭树木茂密,露水重,别浸湿了货物。”简璨骑马把车队绕了一圈,又跟着镖师们检查了一遍。
灰袍商人看他这样,忍不住夸道:“小简镖头最是心细,有你在我们都安心多了。”
离得近的几个商人也夸了几句,且不说是真这样想还是想跟未来的镖局总镖头打好关系,从商人嘴里好话总是不嫌多。
简璨矜持点了下头,说道:“还是各位老板赏脸信任我们,我们走镖的就讲究一个江湖道义。定要把各位和货物都平平安安送到才是,各位也看到了,这次路上复杂,总镖头把着舵,我就敲敲边鼓,还望各位多担待。小事只管跟我说。”
几位商人连连拱手,灰袍商人开口道:“小简镖头这话客气,我们行商的,路上哪有跟镖头犯倔的。总镖头怎么说,我们一定跟着做。若真有小事,就请你多费心了。”
简璨也拱手回礼,轻夹马腹退至车队最后方,从背上取下弓箭,把弓囊移至腰间,做好戒备。
他眼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野猪岭旁的不说就是野猪多,只希望这会可别撞上。这天气也不知有没有流匪,可别有哇。他真的很需要晚上喝碗辣汤出出汗。
他持弓待发,脑子又在转个不停。路上多绕一天,回家就多迟一天。也不知北辰身体如何了,天气不好,只盼他心情能好点。要是回去迟了,还不知道这人要闹成什么样。
“那是什么?”车队有商人倒吸一口凉气。
话音未落,弓箭准确射住那团黑影,又钉在树上。“唉,是只老鸹。”眼尖的镖师看清那是什么,商人连连致歉,又说自己不再说话了。
镖队全速前进,没人得空去取那根箭回来。平白受了惊吓,又浪费一支箭,中段的一两个镖师嘴上不说,却带了点脸色。
简璨倒觉得没什么,在镖队里警惕些总比松懈强点。他又搭了一根箭在弓弦上,这次没再想东想西了。
也是他们运气好,平安穿过了野猪岭。但众人直到在常家村里落脚,才算把这口气松下来。
简璨挥了挥胳膊,老绷着是有些酸。常家村没客栈,但是因为来往车队多,因此在村长和里正的提议下修了几个大院子方便落脚,赚些过路钱。
村里的婶子烧了辣鱼汤和馒头,又炒了几个鸡蛋和菜。柴火大灶倒是比客栈里做的香,人人都吃得狼吞虎咽。
简盛正拿着地图同村长对路,双方都是认识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当初还是简盛极力支持常家村建院子,如今村里挣得不少,村长说话都和气很多。
“郭中那边路修得好,不用怎么绕路。”村长挑了挑油灯灯芯,又接着说:“前两天有从南边来的马队,说河南那边有匪,乱了些。一时波及不过来,但总归是不安全。”
“成气候吗?”简盛知道走郭中那边就基本无事了,心放进肚子里,也就多嘴问上一句。
“几百号人呢,我瞧朝廷得发兵。马队镖头都抱怨官府不管事,这压不住了才闹出来。不然他们宁愿绕路都不走那边。”村长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们明日就走?若是有好货也给我们看看。”
简盛爽朗笑笑道:“我去问问,知道你们村有钱,能卖些我们路上也轻点。”
先头吃饱的镖师赶紧出来跟守着货物的镖师们换,开叔拍拍简璨的肩膀示意他快去吃饭。桌子上馒头已经温凉,菜也没剩多少了。辣鱼汤因为是大锅炖的,添水就够了,倒是管饱。
若北辰知道走镖要风餐露宿,吃凉馒头剩菜,定不敢再提要跟着走镖的念头了。他哭着喊着也要做账房先生。简璨拿馒头擦了擦盘底塞进嘴里,又想到此刻北辰已经不稀得做什么账房先生了,他要做状元。
状元,真是个离他太远的距离了。比常家村到镇北城的距离还远,那不肯定么,状元可是要在京城的。简璨拒绝再胡思乱想了,只低头快速吃饭,他晚上还要守夜呢。
简璨年轻个高又爱笑,又是年年见的,帮忙做饭收拾的婶子们都喜欢跟他热络的聊几句。又怕他吃不饱,还从厨房端了腌的咸菜。
简璨也是个八卦的性子,边吃边应和。婶子们聊着聊着就说起几个月前见过一群年轻的读书人,说话长相都文绉绉的。有个长得可像个姑娘,只是不太爱说话。她们还以为那是个扮男装的女娃,听到开口说话才知道是个男的。
简璨隐约觉得那可能是北辰,面上装作好奇道:“这可少见,就他们?也没请个镖师么?”
一个胖婶子拍了下大腿道:“就是嘛,就他们几个。我看路上都挺狼狈的,这是从哪儿来,又是到哪儿去呢。我也想问问,偏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话也不接茬。”
另一个婶子拐了下她,接嘴道:“是你太唠叨,读书人哪喜欢你这碎嘴婆。他们问我,说陇西怎么走。嘿哟,要往陇西去怎么会拐到这里呢。我说你们得朝西走了,还给他们指了路。第二天……好像是天不亮就走了?”
朝西走和镇北城可不是一个方向……也有理,这些读书人既不认路,也没经验。夏季多雨,路况比现在更是复杂。
但,简璨心里疑团变大。他们去陇西做什么?
“除了我,这事婶子们可还跟旁人提过?或者有没有人专门打听过?”简璨问道。
婶子们面面相觑道:“往来的马队车队都是熟客,若不是那群年轻人就住一晚,又可怜的很,村子里哪会招呼呢。若不是刚说起来,这事儿我们可没放心上。”
一个婶子犹豫再三,突然开口道:“其实倒有一个人,穿着身劲装,像个练家子。操着外地口音,我听不出来是哪儿的。来这边打听是否有读书人来过,说是孩子游学?家里出了事要找人。”
那婶子看其他几个婶子和简璨震惊的看着她,声音不由得放低了些。“我哪里懂这些,谁知道就在村口把我拦住了。出手又阔绰,给了我一两银子呢。”
“婶子是怎么跟他说的?”简璨追问道。
“我就说有印象,是一群年轻的读书人。他们问我陇西怎么走,我指了路。那他们就肯定往陇西去了,你去寻寻。”婶子不安地抹了抹围裙。“后来我也没再见着他了,也不知道他寻到没有。”
简璨只觉得这事更复杂了,偏偏唯一活着的那个诸事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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