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镖师互相对完消息,更是觉得像是在理一团麻线,到处都是线头,但只有线头。
崔谷说:“能顺着沱河一路飘到下河村去,想来并不是什么沉重东西。会不会是字画、折子一类的。”
大丘反驳道:“文寡妇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几页写着字的纸对她来说可不算什么宝贝。”
“会不会是金钱财宝?”
“金银财宝还能顺着水飘下去?那不沉了底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声儿越来越高,吵得简盛隔着老远就喊:“房顶都要被你们掀翻了!”
简盛走了进来,打发三个小的。“去,把你们捡的话本子带上,回将军府去复命。”
辛涵易不敢跟简盛争辩那不是话本子,他小时候挨简盛的打最多,连他娘都不拦着,还说打得好。
“此事,老太太知道了?”简璨怕内里还有什么隐情,忍不住小声问道。
“都派了涵易大丘他们,自然是知道了。”简盛接着说。“老太太说,那人若是醒了,就带去见一面。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府里没什么消息。”
简璨点点头,只是一般的仇杀倒没什么,只要不是涉及朝廷或是关外。
想来老太太也有所顾虑,才会让从小照着斥候培养的三个人去探查一番。
“那人还没醒么?都两天了。”
他们打探到的只能算边边角角,真正的谜底还是要靠当事人自己解答。
“你娘说,这人之前就身体亏空,这下又受伤又磕脑袋,反正一时半会醒不来,醒来了也得一天三顿喝药。”简盛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璇姐儿说,明儿再不醒她就要扎针了。”
“扎吧,该扎就扎。人老睡着,饭都喂不进去,可不更瘦了。”简璨打了个手势,几人收拾了碗筷去给五婶送厨房去。
镇国将军府侧门,站着个绛红色衣服的精壮中年汉子。
他接过装着诗集的木盒,嘴上不说,眼神却上下检查了这三个孩子有没有伤着。“大丘跟着回老太太话,你们俩去吧。”
镇国将军府里正经主子就三位,其中两位都是女眷。一位是乔老夫人,一位是夏夫人。
主子少,下人却多。一路上三五步就能遇到干活行走的侍女小厮,老太太和夫人年纪都大了,对府里外男下人没那么避讳,大丘跟着师父一路走进了内院。
夜深了,一个穿鹅黄色袄子,插着玛瑙簪子的侍女提着灯笼引路。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深夜也能看得到路,只是进了内院不敢乱走,怕惊扰主子。
侍女走路悄无声息,腰背笔直,一看就是练家子。
过了花园到了一处小院,正屋头两边挂着旋转的走马灯,灯上四面画着演义故事。
大丘年纪小,也没在府里吃过规矩的亏,敢大着胆子偷看,画的是横刀阔马的将军,被烛光照着,在地上投射出征战的影子。
门口候着两个丫鬟,见人来了,一个挑开门帘,一个往里面传话。
侍女把两人送到,转身就走了。
汉子领着大丘进了屋,一路低着头盯着地上。这是老太太卧房外的内厅,他不敢瞎看。差不多距离就单膝跪下,将木盒举起至头顶,扬声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是几个小子在山林中寻到的,旁的都被处理干净了。”
老太太斜靠在黄花梨圈椅上,她年纪大了,时辰太晚就显得没什么精神。
旁边候着的侍女上前接了过去,打开木盒一看,对老太太小声道:“是千山集。”
千山集是一本诗集,收录了杂诗三十首。
其作者不详,因为诗篇风格差异较大,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有人揣测是云莱书院的一批学生共同著作,因为其中一首最绝的诗描绘的是云莱书院后头的云寒山。
这本诗集并不出名,就算是有学识的人也未必听说过。
出名的是邵青九年的那一批云莱书院的学子,科举入了三十人,同进士十七人,进士十三人,更有一人为榜眼。
这样的成绩使得云莱书院名声大噪,成为诸多学子求学的目标。
从同一书院出来的同窗同榜同乡,关系不可谓不密切,甚至在朝内凝成一股,颇有种自成一派的架势。
几年后,都察院御史在朝堂之上弹劾山南同知连曦,称其同工部督水司郎中刘德生贪污受贿暗中勾结,使山南骓县的龙首渠部分垮塌,淹没农田,使百姓颗粒无收,发生饥荒暴乱。
此事让先帝极为震怒,下令让太子前去赈灾,又命大理寺严查。
此二人都是云莱书院同榜进士,官职也不大,初入朝堂不过十载,此事若严查,绝不是两个正五品能做得出的。
偏偏时任大理寺卿的张淳是个严肃古板的硬茬子,脾气上来了皇亲国戚也敢抓。
这下六部人人自危,云莱书院的同榜们自然生怕天天被叫去大理寺问话。
文臣们每日上朝都吵成一团,工部尚书是个六十多的老臣了,正等着过几年乞骸骨回家养老,遇着这事每天唉声叹气、夜不能寐。
当时正值青年的明威将军夏忱每日就在朝堂之上看着文臣们互相吐唾沫,只觉得颇有意思,下朝后回家总要给妻子学嘴。
水渠贪污案最后牵连了四五位官员,首当其冲被弹劾的两个云莱学子落了个秋后问斩,抄家流放的罪名。
这下在朝的同窗们个个谨言慎行,生怕被牵连。
工部左侍郎被牵连革职,在大理寺关押时声称邵青九年科举舞弊,随后一头撞死在牢里。
这下天捅破了。
工部左侍郎并没有拿出什么证据,也许只是单纯泄愤。
但人都不傻,虽说之前云莱书院也曾出过中举的进士,但邵青九年足足三十名同窗同榜中举,这么多优秀学子齐聚一堂,莫非书院夫子是什么隐世的名师大家?
巧的是,主持邵青九年科举的主考官翰林学士黎孟竹在前年突发恶疾而亡。
先帝急召张淳进宫密谈,云莱学子们听到这无妄之灾腿都软了,科举舞弊是大事,不管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他们的下场未必有前头两位好。
拒绝追查和痛斥工部左侍郎胡言乱语的折子雪花似的落在先帝的案头,张淳不以为然,若是自身清白不怕他查。如今朝中对追查科举舞弊一事大多都持反对意见,这倒让人思量其中猫腻了。
先帝也许当时并不想狠查到底,但坏就坏在,有人当夜在翰林院里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是个挑衅,这对皇帝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火烧没了翰林院三间房,正巧是保存以往试卷的地方。巡查的禁军及禁军统领被罚,皇帝对此大为震怒。
这下连最蠢的人也知道,这案子查不了了,也不必再查。
所有参与当年科举的官员被降职、罢黜、流放。云莱书院同批学子们全部被罢免。
时任学士的榜眼下狱,出身岭南的状元如今给皇子授课,皇帝惜才,只给他降了两级,仍让他做帝师。
出身陇右的探花迎娶了依姣郡主,如今并没个正经职位。为了郡主,他也没把驸马怎么样。
此事一出,众人避云莱书院如洪水。云莱书院的夫子学子们纷纷各奔东西,云莱书院也逐渐冷清乃至没落了。
老太太当时只是个嫁进夏家的新妇,耳畔恍惚传来丈夫年轻活泼的声音。如今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也有多年没听说过云莱书院了……拿下去叫茹月翻翻。”
侍女应声,收了木盒退出去了。在墙边候着的另一个侍女又悄无声息地站定在老太太身边伺候。
老太太捋了捋手上的珠串,刚想说什么,就看着底下跪着的小子摇晃了一下。
她笑眯了眼睛,从一旁的桌几上取了个橘子说道:“喊这小子吃个橘子。”
跪着的中年男人扭过头去,果然见着大丘有些困顿,不禁恼怒他在主子面前丢丑。
大丘一听有橘子,才不管师父的脸色,赶紧给老太太磕头讨橘子吃。
他们都乐意来主子面前回话,老太太也好,夫人也好,见着这半大的孩子都会塞个果子糕点的让拿着吃。
有一回辛涵易训练失误,被师父揍得嗷嗷哭的时候被路过的夫人听着了,不仅让侍女给他上了药,还给了他一串葡萄吃。
葡萄是夏天马队从塞外才能带回来的稀罕果子,就连主子们能吃的份量都不多。
辛涵易当时才十二,得了葡萄吃就喜得跟什么似的,肿着红眼睛去跟其他人炫耀,被师父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揍。
大丘高兴地把橘子揣在怀里,他现在大些了,知道不能在主子面前吃东西。
老太太坐了些时候,也乏了。“叫放哨的小子们最近都机灵点,蔓娘那儿的人等他醒了,能走动了再来见吧。”
中年男人应了声,带着大丘退下了。
翌日,简璨一大早就醒了,看窗外天色还是暗的,也不知是几时了,五婶的公鸡都还睡着呢。
本想补个回笼觉,闭上眼睛脑子却越清醒。大概是心有所感,想着睡不着就不睡了,干脆起床偷偷去看看美人。
床上那人已经躺了三天了,除了灌药,喂饭只能灌小米汤。又怕小米粒呛着,只敢舀了浮在上面的米油清水喂一些。
没有足够的营养来源,眼见着骨头上面只剩皮了。简璨心里那个急,还是想着让陈璇给扎醒得了。醒了就能吃,到时候只要悉心照顾,大吃二喝,总能养的白白胖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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