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告事亭。
众人围在那亭子周围,争前恐后地瞧着上头内容,议论纷纷。
“宋千昭?不是当初害死大皇子的那个人吗,居然抓到了?”
“以陛下的脾气,必然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不可。”
“是啊,虽说陛下和大皇子从前关系也不好,但再怎么说,这都是杀兄的仇人……”
廖栀放下手中簪子,望向那人声沸腾之处,顿时心生疑惑。
见她神色不对,江震道:“怎么了娘子,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廖栀摇摇头,“上元案之事我也知晓,就是有些好奇,那宋千昭长什么模样。”
江震道:“听闻那宋千昭杀人如麻,冷血残暴,指不定长得一副恐怖模样,怕是会吓到夫人。”
这么一说,廖栀反而好奇起来,道:“我胆子可没那么小,就瞧一眼,没什么大碍的。”
见妻子这么说,江震也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她推开人群,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廖栀好奇地抬起头,这才看清那布告上的人像,霎时怔住了。
此人并非江震所说,模样多么可怖,反正是一张漂亮面孔,看着是个十分清秀的小娘子。
这张脸对她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这分明是一年之前,她才见过的故交,陆月!
廖栀恍了神,一个没留神,脚步虚浮,竟是后退了几步,江震赶忙扶住她,问道:“这是怎的了?”
廖栀回过神,对他道:“你记得我先前同你讲过的那个崔晟吗?”
江震道:“知道,怎么了?”
“你帮我打听一下,他如今官职几何,人在何处,”廖栀急促道,“我有事要找他。”
虽不知她为了何事,但江震还是答应道:“好,我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崔府。
廖栀匆匆下了马车,对门人道:“我要见崔长史。”
门人上下看了她几眼,冷声道:“我家长史不见外人,姑娘请回吧。”
“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叫廖栀,他听了自会知道。”
说着,廖栀便将几枚碎银递给他,低声道:“多谢了。”
门人并未收下东西,而是看了她一眼,道:“好吧,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门人远去,过了半刻才回来,看她的眼神恭敬了很多:“姑娘里面请。”
廖栀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府内,观望几眼,发现府邸内家丁忙碌,周遭帷幔飘摇,热闹得很,便多问了一句:“这般装潢,府中可是有要事?”
“我们家长史就要迎娶华阳郡主了,”家丁道,“这不,府里上下都在打点呢。”
廖栀微微一怔,没再说什么,家丁引她到了书房,说道:“我们家长史就在里面,你请进吧。”
廖栀点点头,小步走了进去,崔晟站在书柜前,见她来了,笑道:“廖栀,你来了,四年之久,怎的就没想过来见我?”
“家中商事繁忙,我来此地又是山高路远,脚程不便,所以不曾拜会,”廖栀道,“长史莫要见怪。”
崔晟神色有些意外,对她道:“廖栀,你我好友一场,不必如此客气。”
“崔……长史如今已是做了官,廖栀只是一介平民,”廖栀低头道,“这些礼数,我还是知道的。”
崔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廖栀先开口道:“崔长史,你可知上元案那元凶,宋千昭落网之事?”
崔晟淡淡道:“知道。”
廖栀心急如焚道:“我看那告事亭前的画像,分明是陆月,这肯定是搞错了,我几个月前才见过她,崔大哥,她的为人你是知道的,那宋千昭凶狠毒辣,陆月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
崔晟不语,喊人替她斟茶,温声道:“你不必心急,先坐下喝口茶水吧。”
“崔晟哥,我真的不能不急,”廖栀焦灼道,“当年在上野,陆月救了你我多少次,你的前程,我弟弟,有哪一件没有她的功劳呢?我和江震是商贾,地位卑贱,在这件事上帮不了太多,崔晟哥,你是做官的,又受陛下器重,我想着你会有办法,才找过来的。”
咔哒——
崔晟搁置杯盏,淡声道:“这件事我帮不了她,廖栀,她接近我们之前,我也不知她是这种身份。”
“接……接近?”廖栀神色恍惚,旋即面露惊讶之色,“崔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宋千昭的名号,你来上京后恐怕就有所耳闻,”崔晟冷冷道,“此人性情残暴,狡诈多疑,且她害死大皇子乃是事实,我不会帮她。”
廖栀浑身发抖,指着书房外的装饰道:“早年听人说,人做了官,便冷血薄情,不似人样,我原以为你同他们不一样,如今看来,是看错了!”
崔晟沉默地看着她。
“崔长史新婚之际,草民不便打扰,”廖栀道,“告辞了。”
廖栀转身离开,书房外,一道窥视的黑影一闪而过。
厢房。
李芷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捧起一边脸颊,喃喃自语道:“真是大梦一场……”
“小姐,你一个人说什么呢?”春之大步从外走进来,喜气洋洋地搭住她肩膀,“马上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新娘子自言自语什么呢?”
“春之,胡说什么呢,”李芷柔害羞地瞪了她一眼,“事情还没成,不要乱说话。”
“没成那也马上要成了,”春之笑嘻嘻道,“小姐,咱们总算熬出头了,同崔长史成婚之后,你就是崔府的夫人啦!”
李芷柔羞赧地移开眼,拨弄着长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难得的好事,父亲那里,我总算有个交代。”
春之道:“那宋千昭既已入狱,以她的所作所为,必然是死罪难逃,小姐,你今后大可高枕无忧了!”
李芷柔打理头发的手一顿,有些犹豫道:“那宋千昭虽说谋害皇子,杀人无数,却从来没有害过我,这么想来,心里有些不痛快。”
“哎呀,小姐,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春之道,“那人性情残忍,杀了那么多人,遭报应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宋千昭背叛大皇子,荼毒皇嗣,乃是不争的事实,桩桩件件,哪件冤了她?这种人留在崔长史身边,只会害了他。”
李芷柔低头理发,过了半刻,低声道:“父亲曾教我,凡事与人为善,可我入上京城以来,步步凶险,这桩婚事事关家族前程,我不愿也得愿。”
春之替她拢好长发,细心梳理起来,劝慰道:“马上就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了,小姐莫要多想。”
“也是,眼下婚事要紧,”李芷柔道,“看来笑到最后的,终究还是我们……”
皇城司。
啪——!
极清脆的一声响,杯盏哗然落地,林青错愕道:“人抓到了?”
下属忙道:“是啊大人,这宋千昭现在就关在大理寺狱里,必然是插翅难飞,只可惜人不是咱们皇城司抓到的,亏了一桩大大的功劳。”
林青脸色不变,对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入夜,大理寺狱。
月华如水,隐隐光亮从铁窗外透进监牢,宋千昭捻起几根干草,随手扔了出去,这大牢之中久无人息,狱卒也少走动,实在无聊。
时候越发晚了,她躺回那堆干草垛上,目视着漆黑的木顶,半天没说话,冬日里监牢凄冷刺骨,寒风凛冽,她觉得冷,但并不觉得不适应。
这样的冷,她前半生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奇怪。
四周静寂,宋千昭闭着眼,隐约听见几道模糊的脚步声,忽远忽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从黑暗中睁开了眼。
细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时远时近,然后消失了,黑夜死寂,木顶渗着水,周围静得似乎只剩她的呼吸声。
嘀嗒——
嘀嗒——
唰!
宋千昭闪电般冲过去,一把扼住门口那人脖颈,冷冷道:“何人?”
来人双手举起,作无辜态,低声道:“是我。”
宋千昭一怔,松开了手。
林青卸下脸上面罩,笑着道:“千昭好身手,在下远不能及。”
“什么时候了,还在说废话,”宋千昭环顾周遭,神色紧张,“此处乃是大理寺狱,我又是重犯,你来做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关系,林青神情愉悦起来:“千昭放心,我敢来,自然是有把握的,我打算带你出去,你听我把计划细细道来。”
宋千昭拧眉,道:“这件事就免了。”
“千昭,你所犯之事,乃是死罪,”林青道,“若不及时离开,陛下必然降罪于你。”
宋千昭冷笑道:“我所犯之事?我宋千昭从未坑害侍主,你和李郴尹慕声合谋陷害我,今日还好意思提?”
林青顿了顿,道:“千昭,我知道你怨我,大皇子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我早就觉得他不是合适之选,这才下定主意处理掉他,我本想将此事告知你,可你对大皇子忠心不二,我只得隐瞒。”
“事发之前,我曾同李郴再三确认,他不会陷害于你,只可惜我天真了,”林青神色复杂,“大皇子一死,事情不能收不了场,他缺一个替罪的傀儡,便选中了你,当夜官兵追杀,我只得尽力阻拦,派人将你引入活路。”
“你确实天真,”宋千昭目光灼灼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李郴言而无信,事有其一必出其二,你做他的臣子,又知晓这种秘辛,日后难道会好过么?”
“我确实不好过,”林青道,“早些年我拥有调兵之权,如今只是个小小校尉,如今这位陛下是何心性,我心里清楚。”
“清楚你还要……”
林青打断她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千昭,昔日裕王府共事,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今日你蒙难,我必要相救,你听我说……”
宋千昭回绝道:“不必了,我不会跟你走。”
“千昭!”
林青语气急促起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此时不走,你再想离开就难了!”
“我并非同你意气用事,”宋千昭望向铁窗外的月华,淡淡道:“你走吧,我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你……”
宋千昭别过脸:“我不说第二遍。”
死一般的沉默在监牢内蔓延,过了很久,林青忽然道:“你是在等他吧。”
宋千昭没说话。
林青冷笑一声:“他就要娶华阳郡主了,婚期就定在半月之后,你真觉得他对你真心实意?”
宋千昭脸色终于变动了几分,眼神忽闪。
“仔细想来,他应当同你承诺过,会救你离开这牢狱之地,”林青冷冰冰道,“千昭,你不做暗卫太久,真是愚钝了好多。”
宋千昭刚要反驳,却听对方继续道:“千昭,诺言不被兑现,就只是一场空,若是崔晟欺瞒你,不救你呢?你现在是死罪,被斩于刑场顺理成章,而他高高兴兴娶妻,仕途坦荡,你一死,崔晟和陛下之间再无嫌隙,万事顺遂。”
宋千昭摇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做暗卫者,当思考周全,不得留丝毫缺漏,”林青苦笑起来,“现在的你,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拿着剑站起来,对宋千昭道:“你执意如此,这恐怕是你我最后一面,告辞了。”
宋千昭没说什么,只是目送他离开。
林青走了一段,忽然回头看了眼她,黑暗中宋千昭看不清他的神情。
“……”
他似乎说了什么。
上京城,尚书房。
室内熏香蔓延,李郴阖着眼,手指敲打着桌案,仿佛等待着什么。
半晌,内监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声音响起来:“陛下。”
李郴没有睁眼,挥挥手,道:“除了他,都出去。”
宫人带上大殿门窗,陆续离开。
李郴道:“如何了?”
“崔长史的一位故交,廖栀,为宋千昭之事找到了崔府,“内监缓缓道,“昔日三人在上野有过一段情谊,廖栀得知宋千昭入狱,特来向崔长史求助,不过……”
“不过什么?”
“崔长史拒绝了她,并在府中准备半月之后的大婚,看着确实认真。”
李郴睁开眼,笑起来:“有意思,还有呢?”
“如您所料,昨夜林校尉来见了宋千昭,说要救她离开。”
“哈哈哈哈!”
李郴哈哈大笑,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道:“这个林青,还是老样子,不成气候。”
内监道:“陛下,宋千昭关押着也有些时日了,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李郴捻起一枚葡萄,对着殿外阳光比了一阵,随意道:“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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