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郴冲了出去，身旁内监吓了一跳，赶忙跟过去，雨水瓢泼，他望向深不见底的山崖，早已没了两人的踪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出声，怒极反笑起来：“好你个崔晟，宁愿死也不做朕的臣子，算你有种！”
内监神色惊惶，担忧道：“陛下，这雨势大，您快别淋着了。”
“你们一心求死，以为其他人我都收拾不了么？那个林青不是很喜欢在朕手底下做小动作吗？”李郴咬牙切齿道，“给朕抓起来，重刑伺候！”
“……是。”
衡城。
校尉府前重军压阵，府前门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内监拉长了语调道：“林青目无尊法，窝藏私犯，即刻押入上京城受审！”
门人吃了一惊，交换了个眼神，背过身低声讨论起来：“林校尉何曾窝藏过私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是啊，这……”
“够了！”内监呵斥一声，不满道：“直接进去拿人！”
话音刚落，门人连忙闪开，身后军伍作势要往里冲，正欲动手，邓惜忽然大步走出来，欠身行礼，淡淡道：“内监不必如此，林大人已在里头候着了。”
“哦？”
内监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一名官兵走到前头，道：“那你带路吧。”
官兵进了校尉府，很快便出来，面色有些古怪，道：“他一个人站在院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内监道：“进去拿人。”
官兵鱼贯而入，进到院中，林青果真站在里头，并不慌张，自顾自摆弄着新开腊梅，似乎等待多时了。
内监大步走来，沉声道：“林青，你可知罪？”
林青神色平和，道：“内监不必多言，我跟你们走便是。”
临走之际，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邓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只是笑了笑，跟着军伍大步离开。
客栈。
李芷柔将簪子扎在头发上，试了又试，仿佛是不满意，喃喃自语道：“不好看，不好看……”
自言自语了许久，她突然撑着妆台站起来，大声道：“春之，春之你在哪？快过来！”
春之端着一盆热水，倚着身子推门而入，听见她声音，连忙放下东西，惊惶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春之，我的簪子不好看，你去给我买新的，”李芷柔摇晃着她的肩膀，不住地喊道：“春之，我不好看了，就没有人要了，怎么办？”
“小姐……”
春之眼眶湿热，心疼地抱住她道：“小姐，没关系的，他崔晟有什么好，咱们回家，回蜀洲，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
“不要，不要！”李芷柔披头散发，抱着头尖叫起来，“我不要回那个家，长姐，还有父亲，他们都会怪我的，我不要，我不要！”
“小姐……”
自崔晟逃婚之后，小姐精神崩溃，屡屡求见陛下，却始终不得面见，上京城非议连连，消息甚至传回了蜀洲，老爷和大小姐连夜发来书信，春之没看到具体内容，可小姐看完，俨然是精神不好了。
再后来，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春之抱住她，安抚道：“没事的，小姐，我们不回家，咱们离开这里……”
诏狱。
啪！
鞭子重重落下，林青闷哼一声，身上被逼出又一道血痕，牢房幽暗，空气中泛着厚重的血腥气味，他身上早就没一块完好的皮肤，血几乎要把人浸没了。
狱卒下手极为狠辣，却未曾开口审讯他，只是沉默着上刑。
牢狱中其他重犯吃痛地哀嚎，哭叫声此起彼伏，这个人却始终闷着声音，还真是骨头硬。
监牢外，两个小卒观望半天，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高个儿道：“头儿打他半天了，怎么一句话也不问？就算是要杀他威风，这时候也该问了吧？”
矮个儿道：“你不懂，这案犯来头很大，好像是个京官儿，陛下只是拿他出气呢。”
高个儿唏嘘道：“这些做官的，平日里作威作福，活该有这一天！”
他话音刚落，狱外传来一道拖沓的声音：“陛下到——”
狱中众人不敢怠慢，连忙跪下，李郴一身玄色龙袍，快步走进来，他们连头都不敢抬，只听见头儿跟皇上说话。
李郴睨着跪在地下的狱卒，淡淡道：“他如何了？”
“上了两个时辰的刑，他已吃了苦头，”狱卒道，“陛下可有安排？”
李郴不耐烦一甩手，道：“所有人都下去，朕有话同他讲。”
“这……”狱卒有些犹豫，“陛下，此人毕竟是重犯，您一人留在此地，怕是危险。”
李郴冷眼瞪他：“少废话，都给朕出去！”
此言一出，众人噤声，不敢耽搁，陆续离开了，偌大的监牢之中，此时只余他和林青两人。
李郴甩甩袖子，不紧不慢地走进牢房，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一身血痕的林青，笑道：“林校尉感觉如何？”
林青被铁链死死困住，低着头，似乎是因为痛，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李郴道：“朕在同你说话，林校尉，耳朵何时这么不好使了？”
林青冷冷抬头，睨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这一眼让李郴无名火起，一把掐住那人下颌，用力抬起，道：“林青，你装什么清高？你背着朕私底下帮了宋千昭多少回，你以为朕不知道？”
林青用力挣脱了一下，却没能成功，只是嘶哑道：“陛下既已知晓，何不杀之而后快？”
“杀了你，未免让你太痛快了，”李郴淡淡道，“林青，你当真是猪油蒙了心，那女人从来都是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竟然肯为她做到这个程度，如今自己落得这种地步，可笑么？”
林青别过头，似乎不想看他，李郴仿佛对他的抗拒来了兴趣，强硬着掰过他的下颌，十分有兴致地道：“你真那么喜欢她？可惜啊可惜，那宋千昭心思怕是都在崔晟身上，你何苦送这对苦命鸳鸯远走高飞呢？”
林青不肯说话，李郴下手便越是狠辣，压着对方几乎喘不出气，即便如此，他仍是一言不发。
“你不肯说么？”李郴松开手，喃喃道，“那朕替你说，你不是喜欢她么？可她宁可跟崔晟跳崖死了，也没考虑过你，可笑至极！”
林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陛下，我只是一个阶下囚，你何必动怒至此？”
“朕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两面三刀之辈，不诚心做坏人，反倒处处立牌坊，”李郴冷笑道，“当初你我动手之际，你背叛前主，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么？你跟那邓惜，有何区别？”
林青只是沉默着，不再为自己辩解。
李郴淡淡笑着，取出一枚随身的玉簪，顺着他身上血痕，一点点扎了进去。
林青吃痛一声，眉头紧皱起来，仍是不愿看他。
玉簪顺着伤口狠狠深入，李郴不紧不慢地道：“那天你是怎么同朕说的？你说我大哥为人冷血，素不体恤民情，说他做不了这个皇帝，是么？”
锐器入体，剧痛翻涌，林青嘴唇微微颤抖，却不作声。
李郴似是对他的沉默十分恼怒似的，继续把东西往里送，执拗道：“你还说什么来着？你说朕少年英才，说朕才是天下之主，你愿意让朕做这个九五至尊，忘记了么？”
林青被剧烈的伤痛搅得浑身发抖，紧咬着下唇，却始终不肯开口。
潮湿的监牢中泛着浓重的血腥气，林青忍着声音，手指几乎要嵌入墙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李郴才把那东西拔了出来，簪上带着几道血丝，林青浑身乏力，也抬不起头看他。
“你是惯喜欢做哑巴的，”李郴道，“实在愚蠢。”
说罢转身离开，再不看他一眼，走至大牢外，狱卒赶忙迎了过来，问道：“陛下，那人如何处置？”
李郴冷眼瞪他：“你说呢？”
狱卒一怔，连忙道：“属下知道了，定大刑伺候，决不叫此人好过！”
李郴没理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内监走至狱卒身边，淡淡道：“给那人处理好伤口，但也别叫太好过。”
狱卒显然没想明白，但还是恭恭敬敬道：“属下知道了。”
山崖下。
大雪覆山，天地间苍茫一片，冬日溪水冷若寒冰，宋千昭浑身湿透，强撑着身体，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崔晟，半跪着往前走。
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那山崖下却是一片湖泊，他们勉强保住了性命。
天空中落着细细的雪粒，森冷无比，宋千昭抬眼，四周空旷无比，山野间森白，放眼望去大雪纷飞，没有丝毫能替他们蔽寒的地方。
她艰难地呼出一口白气，浑身发抖，拖着崔晟的那双手也越发脱力，自坠崖后她刚刚拽他上岸，他那时才有些意识，可很快便没了声音。
这冰天雪地之中，若是没有躲避风雪的地方，他们纵是逃过一劫，也难逃低温之害，怕是危险。
虽说坠崖后大难不死，但身上多少留下些伤，若不是她身子硬朗些，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搀着人走了许久，她忽然发觉崔晟身上越发冷了起来，赶忙把人放下，探了探鼻息，心里一顿。
没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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