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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红鸾煞·献祭京城

秦淮河新渠通水那日,三百流民跪在岸边,看着浑浊的淮水终于冲开最后一道岩层,奔涌进干裂的河床。

崔七站在堤上,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浑身都是泥点子。

他手里攥着根竹竿,上面绑着红布——这是太子特许的"工头旗",谁举着它,谁就能领三日的粟米。

"崔小哥!"一个老农颤巍巍地捧来碗米酒,"家里剩的最后一口......"

崔七咧嘴一笑,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留着给您孙子。"

他转身跳下堤坝。

"崔头领当真神人!"严帜擦着汗跑过来,"三百流民,七日成渠,这要是报上去....,不得了!"

“怎么着?”崔七笑嘻嘻地说,“严大人要报我……?”

“你若愿意去,定当欢迎。”孟子琰站着,朝他开口。

崔七却摇头:“不了。比起京城,金陵自在,有朋友。”

孟子琰轻笑,伸手拍了拍崔七肩膀,"哪个朋友,能让你连东宫的幕僚都不愿去当?"

崔七低头,不知怎么回答。

太子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说其他的话,只是从随侍手中接过陶碗,里头盛着新打的渠水,"尝尝?"

崔七接过碗。

"甜的。"

"甜就好。"孟子琰提高声音,"本王说,要让金陵百姓都喝上甜水!"

人群爆发出欢呼。

崔七握着碗的手顿了顿。

“当真不愿和本王走?”孟子琰问。

“不了。谢殿下抬举。”

太子不强求,见他这么说,虽有点失望,终究点了点头。

百姓事了,圣旨传来,自己也该回去了,毕竟……母妃的祭祀还等着他。

酉时,崔七揣着太子赏赐的银锭回到微尘山药庐。

竹屿在药庐后院练剑,林氏在廊下冷眼看着。

"他回来了。"她忽然说。

竹屿收剑,转身。

崔七正翻墙进来,脸上还带着笑。

"竹大人!"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太子答应——"

竹屿冲上来,一把扣住他手腕。

"这么想往上爬?"竹屿声音冷得像冰,"讨好太子,换一个官身?"

崔七愣住。

但随即笑得更灿烂:"是啊,我这种小妖,不巴结贵人怎么活?"

他凑近,"但是,我巴结的可不是太子。"

竹屿没听懂:"什么意思?"

"太子知道我是你的人。"崔七轻声说,"他答应,只要我帮他治水,就让你回京。"

“所以呢?”竹屿冷冷开口。

崔七抬头盯住他:"我帮他治水,你不开心?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他说能保你回京。"

竹屿剑鞘"砰"地撞上他肩头:"用得着你替我谋算?"

崔七低低叫了一声,背后发凉,"我只是想让你......"

竹屿抬手,将他按在石壁上。

崔七后腰撞上,硌得生疼,可他没躲,反而仰起脸,直直盯着竹屿:"为什么,生气了?"

竹屿没说话。

崔七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觉得喉咙发紧,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以为我图什么?"

竹屿的指节绷得发白:"我要的不是回京。"

"那你要什么?"

烛火"噼啪"炸了一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又分开。

竹屿终于开口:"我要你离太子远点。你想让我攀附权贵?"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为名为利的木偶?斩妖司的通缉令还挂着,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死吗!"

崔七盯着他,咧嘴笑,虎牙尖尖的:“你觉得呢?”

竹屿眼神一沉,剑鞘往前一顶,崔七闷哼一声:"太子已经记住我了,竹大人。"

"崔七。"竹屿的声音压得极低,"别找死。"

崔七不笑了。

他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有些事你不懂。"竹屿说,"别再卷进太子的局。"

两人僵持着,呼吸交错,谁都没再说话。

烛火又晃了一下,影子在墙上纠缠。

最终,竹屿松了手,转身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走就走……最好别来见我。”

崔七抿紧唇,气得面色发白:“竹屿,你不要好心当驴肝肺!老子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你就一句话,要走就走?!”

竹屿不理他,进了药庐。

……

"竹师弟。"宋寒山的声音传来,"姚玉宁的踪迹,可有线索?"

竹屿垂眸:"没有。"

"姚玉宁就在金陵,怎么会突然没了踪迹?"

赵谦倚在门框上:"奇了,斩妖司的缉妖令上说,姚玉宁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微尘山。"

“谁怀疑斩妖司,谁就是和陛下不对付。”

赵谦脸色沉下来。

宋寒山皱眉:"竹屿,你近日心神不宁。"

竹屿没回答。

他确实放了姚玉宁,也确实想借太子之力回京,他也……确实心虚。

“你们回去吧。”竹屿说。

"他藏了不该藏的东西。"宋寒山出来后,自言自语。

——————————————

太子接到回京圣旨。

行辕内。

"殿下,昭宁公主的车驾已在城外接应。"随侍太监递上金匣,"这是镇国公送的祭天礼器。"

孟子琰合上信笺,将其塞进案头《禹贡》里。金匣打开,里面是已故皇后用过的青玉镇纸。

"传旨,"他淡淡地说,"崔七留任金陵水正,协防秦淮河堤。"

崔七此人非同小可,势必得到。

孟子琰揉了揉眉心,又说:“对了,还有,二妹等了多久了?”

“回殿下,一刻钟。”

“噢,”太子闭目养神,“那就让她再等会儿吧。”

夜更深时,昭宁公主孟锦之的车驾入了行辕。

她身着披风,看见皇兄正在写信:"崔七......青鳞......锁麟囊......"

"公主?"太子抬头,"这么晚了......"

"皇兄在这啊。"孟锦之笑道。

“到大哥这里来作甚?”

孟锦之不动声色:“没事。就来看看大哥,一路从金陵赶到京城,必是劳累了。”

她看见了那封邀请信。

请得人是——崔七。

孟锦之很明显知道崔七是谁。

既如此,孟子琰又为何要让他回京?

种种疑团在孟锦之心中展开,却无法获得解答,只得暂时沉默。

孟子琰仔细地盯着她。

他笑道:“不算,倒是二妹在风雪中等了我快一个时辰,受苦了。”

孟锦之也笑:“对的,明日有祭天仪式,姑母在天有灵,大哥惊艳,非常人可比拟。”

……

等到了第二天,陛下就召太子入宫面圣。

皇帝坐在主位,推过点翠凤冠。

孟子琰望着母亲生前最爱的头饰,眼底复杂。

"你母妃总说,红鸾星动必有福报。"皇帝声音发颤,"可她走那年,金陵发了百年不遇的大水。"

孟子琰盯着凤冠中央的珍珠:"父皇是说,红鸾星动,反招煞劫?"

皇帝转身:"姚府锁麟囊现世,必有精魅祸乱。难道不是吗。"

孟子琰喉结滚动。

锁麟囊、青鳞纹、小妖——

"母妃的懿旨,儿臣从未敢忘。"他低头望着凤冠。

皇帝笑了笑:"没忘就好,琰儿,你母后若在,定以你为傲。"

太子垂眸,温柔笑道:"儿臣不敢忘母后教诲。"

镇国公赵无忌站在一旁,开口:"陛下,娘娘忌日将至,东华门绣娘案......"

皇帝叹息:"是啊,当年她最怕这些邪祟。"

太子抬眼:"儿臣愿亲自督办。"

赵无忌目光闪烁:"老臣......愿协助殿下。"

孟子琰登时眯起眼。

他看向镇国公——他母亲血缘上的亲哥哥。

每年春至,都是大睿祭祀已故皇后赵青鸾的日子。

这次,也不例外。

但,孟子琰总感觉,隐隐有些不对。

又或许,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组织祭祀的缘故吧。

等皇上让他们俩退下,都始终没有提一句有关金陵的事。

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

"殿下留步。"赵无忌停在梨花廊下。

太子望着他鬓角的白发,“怎么了?”

"七年了。"赵无忌嗓音沙哑,目光复杂。

那时皇后总笑他不懂变通,却不知他这个做舅舅的,这些年替太子挡了多少明枪暗箭。

可如今连亲儿子都被支去险地,他不得不防。

太子站在三步外,月光照着他半边脸。

赵谦在金陵盯着竹屿,明着是查案,实则是太子对镇国公的制衡——可这层心思,不能让舅舅看穿。

"她走的那晚,"赵无忌抬头,"殿下跪在榻前……"

太子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舅舅记得真清楚。"

他何尝不记得,母妃咽气前反复叮嘱"要信舅舅",可镇国公府的兵权,太实在了,容不得他全信。

赵无忌苦笑:"如何能忘?娘娘临终前说,等殿下大婚......要我好好待你。"

太子的呼吸滞了一瞬。

"可惜啊,"赵无忌叹息,"殿下至今未娶。"

孟子琰笑了笑:"舅舅今日来,就为说这个?"

他知道这是试探,镇国公在逼他表态,可他不能露怯。

金陵的水渠刚成,镇国公若此时发难,治水之功恐成泡影。

舅舅的试探,是因赵谦在金陵吃了苦头。

可皇权之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赵无忌垂眸,"人老了,想起些往事,总要感慨一番。娘娘若在,定舍不得您这般辛苦。"

赵无忌没办法放下疑心,太子若真用妖邪治水,他这个做舅舅的,该护着侄子,还是护着天道?

他望着太子,他的肩背比三年前宽厚许多。

那个曾躲在皇后裙摆后的少年,如今成了让他看不透的储君。

但是……自己对太子的支持,从来不是无条件的。

“太子殿下早点歇息吧,老臣退下了。”赵无忌转身。

太子皱眉。

他揣测不了赵无忌的意思,父皇曾与他说,镇国公三朝老臣,可倚重,不可轻忽。

毕竟……亲戚是天定的,君臣是人造的。

————————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出斑驳光影。

崔七躺在驿站里,望着窗外漫天星斗。

"东宫幕僚......"

他嗤笑一声。

崔七至今记得他和竹屿分别的场景。

那时,竹屿站在他身后:"你要走?"

崔七头也不回:"你不是嫌我攀附权贵吗?"

……

然后他就出来了。

"客官,"驿卒在门外喊,"外头起雾了,您要的热茶我放门口了。"

崔七盯着窗外的青雾,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茶要真能解愁,他早把整间驿站喝破产了。

他想起竹屿说过的话——"精魅现世,必有异兆。"

颈后的鳞隐隐发烫,像被火烤过一样。

崔七"啧"了一声,把桌上乱涂的纸揉成一团,又展开,再揉成一团。

"烦死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凳子。

去京城?

不去?

太子的麻烦关他屁事?

可要是解决了...竹屿那个死脑筋就能从边关滚回京城了。

想到昨晚药庐里的争执,崔七又乐了。

竹屿板着张棺材脸说"别找死",他偏要嬉皮笑脸回句"太子记住他了"。

现在想想,他俩活像戏台子上的丑角——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可惜没观众给喝彩。

"得嘞!"

崔七蹦起来,包袱甩得跟流星锤似的,差点把油灯抡灭。

凳子遭了无妄之灾,"哐当"一声躺在地上装死。

"反正那家伙也不想见我!"

他大步走出驿站。

“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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